五十五夜是涓羅明誕降之夜,涓羅明是偃禔一族重要的少主,偃禔一族是這座城鎮的禊禦者,這座城鎮免於魑魅魍魎肆虐。

  寬闊筆直的大道、清新和徐的空氣、屋舍潔白土壤豐饒,偃禔一族袪禳邪祟整頓土地,定下制度讓人們生活不虞匱乏,百年來成就出此地人間樂土。

  人們不忘偃禔恩德,便有五十五夜祭典,既要歡歌高唱、又要手舞足蹈,合該慶祝熱鬧。



  鬼子跟著孩子們來到城鎮中心,小孩子總是一心嚮往著偃禔一族所在的聖殿繁華地、以及傳聞中人們歌頌不止的俊美少主涓羅明。

  偌大街道人群滿溢,帶著笑容、帶著歌聲與喧囂,人們莫不著裝上最絢麗的衣裳,爭奇鬥豔上演一幕幕歡慶的戲碼,高樓與橋樑上人人死守著自己所佔據的片寸之地,以待偃禔之主巡街而過時得以窺見一絲風采。

  弱小的孩子佔不住什麼地盤,他們在人群細縫裡鑽營,一路不時對旁人又嚇又撞地惡作劇,又一路遮遮掩掩地隱匿行跡,最後來到了一塊無人所在之地。

  那是偃禔一族的聖殿。

  傳說多年以前的五十五夜,魑魅魍魎最後一次挾風帶雨氾濫侵襲,偃禔一族因此傷亡慘重,水帝最終在破曉之前殲滅魑魅魍魎,同時負傷產下一子。此子乃是結束風雨帶來黎明的新生之主涓羅明。

  如同偃禔一族的衰減,聖殿如今也只剩下空蕩的地基柱列,原本環繞殿外的水池乾涸遭到泥沙掩埋,然後遍植上工整園栽。扶疏蒼鬱的林木圍繞著聖殿遺蹟,地蘿匍伏其上,宛若一座庭苑。

  人們在聖殿前搭建起高大牌樓,彰顯著此地曾有的歷史與榮耀,也昭示著此地已成無人禁域。

  孩子們卻無視於忌諱,他們鑽過籬牆,一個個躡手躡腳攀爬上樹躲藏,等待涓羅明前來遺蹟禱祭。

  聖殿附近的樹叢都被其他孩子搶先佔據,沒有人願意與鬼子分享地盤,他稍一靠近必會被揮趕驅逐,孩子們不時向他冷嘲熱諷,「走開走開!鬼在這裡會害我們見不到涓羅明!我們要見美麗的涓羅明不要跟醜陋的鬼在一起。」

  最後還是只有沙穆杉對他伸出手,容許他跟他處在同一棵樹上。

  鬼子緊握住沙穆杉的手,小心翼翼地攀爬至樹稍,由高處俯首下瞰,便可以見到偃禔聖殿遺蹟全貌,潔白巨石密嵌無縫,對稱成形,結構繁複如同一枚別緻紋章。

  對了,正如鎮置於水底的偃禔紋章一般……

  孩子們待沒多久便已不耐煩,他們爬下樹又爬上樹,最後索性繞著偃禔遺蹟玩起遊戲,他們尖聲嗤鬧,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四散躲回各自的樹上,當發覺不過是單純的風影,便又再次放肆嬉耍。

  鬼子從未加入孩子們的遊戲,所以已先憑眺察覺到遠方有人群闡緩走近,在歡慶聲中簇擁著華美馬車。人群裡許多趾高氣昂的,戴著黑色面具;馬車上被黑色面具者慎重拱衛的,便是偃禔少主。

  鬼子不安地勸說孩子們儘快離去:「是涓羅明來了!是容綏一族來了!我們得走了!」孩子們卻置若罔聞、無視他繼續遊戲,直到那群人已抵臨牌樓門下,才嘩聲四竄逃散。

  「鬼子你去見鬼吧!你看神聖的涓羅明來了你卻這麼骯髒醜陋,快滾回水裡去!」

  黑色面具的大人們怒懫忿恚,對突然出現又倏忽逃逸的孩子詈罵,再抄起長劍,穿梭林隙、圍獵擒捉不及脫逃的鬼子。他們架住鬼子的胳臂拖行,當作他帶頭首謀,用劍鞘杖打身軀,「骯髒的死小鬼!竟敢褻瀆聖地!」

  「把他浸到水裡去!讓他知道冒犯涓羅明公子的下場!」

  黑色面具們既是認真又像是戲耍,他們圍繞在鬼子頭上如烏雲籠罩,蒼碧的天空被黑影擠壓得僅剩一頂小口,鬼子打顫起來,他不要再被丟到水裡。他們卻更加兇狠地絞扯他的頭髮甩蕩腦勺,「嘿!知道怕了!」

  鬼子高聲尖叫著,不停地尖叫著,他不要再到水裡、不要再到水裡、不要再到水裡……他愈是叫得淒厲、黑色的面具愈是笑得快樂,高亢唪咥聲迴蕩得幾乎要讓他失去神智……

  沙穆杉原本跟著其他孩子們逃離開來,聽見鬼子淒厲尖叫便又折返回頭,他敲打涓羅明的馬車門懇求,「涓羅明公子!請您原諒他!他是真的曾經掉入水裡過!」

  黑色面具聞言不再囂譁,反之沉默不語地露出嫌惡與恐懼,他們拽走沙穆杉扔到鬼子身邊,打算一併懲治教訓。沙穆杉只能無力地在大人們鉗制下慌亂掙扎,鬼子則已意識殙憒、抽搐著四肢瞠目嘶啞。

  「怎麼回事?」小小的涓羅明走下馬車,大人們紛紛卸除面具垂下視線,任他斥責,「不過是小孩子闖入聖地,怎麼還沒處理好?」

  親眼見著涓羅明,沙穆杉不禁也怔忡失神。一頭燦爛的金髮如神祇般輝煌,眉目明豔充滿智慧與傲氣,集榮耀與美麗於一身,即使驕縱如容綏一族也必須慚愧卸除黑色面具,不愧是俊美無儔的貴公子涓羅明!

  涓羅明輕喝,「你們,是誰落入水裡、卻又活著回來?」

  「啊、啊……」沙穆杉結結巴巴,心神不定地指著鬼子懇求道,「請、請原諒……」

  黑色面具害怕辯解,「公子……那傢伙曾經溺水,是魑魅魍魎附身的不祥之人。」

  涓羅明看到鬼子的模樣,便叫黑色面具退讓開來,他彎曲膝蓋低下身來碰觸鬼子,鬼子卻驚懼地揮開涓羅明手臂。沙穆杉急忙抓住鬼子雙手,吼道:「住手!不可以對涓羅明公子失禮!」

  被沙穆杉一吼,鬼子陡然力量耗散,彷彿溺斃似地吸口深氣,疲憊闔閟眼簾。

  沙穆杉急急切切地向涓羅明賠罪,「對、對不起……他、他大概是……對不起……」

  涓羅明只是嘆息一聲,不拘身份不畏髒污,同情又憐惜地輕撫著鬼子泥濘的赭紅頭髮,「可憐的孩子。」

  偃禔少主涓羅明,如神祇般美麗、高貴,而且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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