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兩側長廊連列著許多供賓客休息密談的別室,各依空間大小擺設了長短數量不等的椅塌,結實的烏木底座與柔軟的鵝絨厚墊不僅牢穩舒適,質地做工之精美更顯得富麗氣派,其它桌几氈毯、燈具繪掛等裝飾也是雕雲鏤藻,毫不含糊。

  勇女士領著露娜進入其中一間小室,同時吩咐侍役沏來一壺熱茶,「女士,麻煩您稍待片刻。」未多說什麼便留下露娜一人,一會,有人推門入內,露娜轉頭回望,卻不是勇女士而是文龠昜。

  露娜訝異地自坐椅起身,文龠昜也是一臉詫異,隨後意會過來,苦笑道,「抱歉打擾女士休息,不過……機會難得希望不介意容我陪伴。」

  想來應當是勇女士的私自安排,不過於公於私,露娜都樂與文龠昜交流,她不自覺地微笑回應,「坐下來一起喝杯茶吧。」

  「女士近日可否安好…」文龠昜佯作咳聲,卸下交際形式的問候,深嘆口氣,「我就直接問了,重華那傢伙沒太為難女士吧。」

  露娜先是反詰似地回瞪一眼,雙方互有默契莞爾對笑,「果然…罄烡先生能體會,那傢伙就是那樣……」

  「果然啊!真搞不懂那傢伙吧……」文龠昜簇起眉頭,表情反倒舒解,「看女士的反應就放心了,對員橋商團的內務我不好說嘴干涉,相信女士是明理人,也請不要太過勉強自己。」

  接著又聊了些彼此最近情況,露娜幾乎都沉浸在書報之中,生活單純,文龠昜上任以來忙於視察諸華各土政情,並到處拜訪當地官長鄉紳,好為施政方針做調度。

  所謂『諸華』,指的便是華胥之國九土其中東南側的四土合稱,露娜好奇問道,「那麼您還會去視察其餘五土嗎?」

  「這…其餘五土是周邊民族自治地,同時與諸華進行視察有些敏感,必需另外安排……」文龠昜一頓,「對了,聽說員橋將要在隱土發展,所以女士會在意吧!萬一有任何狀況我必當盡力協調,也期望員橋能在女士的引導下帶動當地發展。」

  文龠昜的態度果然尚未察覺隱土實情,露娜試探道,「請問文大人一件事,您所期望的華胥之國,應當是怎樣的國家呢?」

  「我們的初衷是建立新體制,讓每個人都能活得尊嚴的國家……」文龠昜神色轉黯,「其實原本所想建立的華胥之國,不應當是現在這個完全承襲前朝的模樣。」

  「『你們』的初衷……?」

  「女士已見過袤圖先生了吧。」說著,他不禁握緊雙拳,「原本的華胥之國應當是單純指諸華四土,袤圖過去也都一直是這樣鼓吹的,沒想到真正推翻前朝後,他卻突然轉向與大統領一致贊同維持前朝框架。黨內服膺他的同志不少,為了政治考量現在沒人願意再碰觸這個議題,結果就是大國家的體面形式依然優先於體制的重建。」

  「我不太了解華胥政治,聽起來新體制與九土一國的架構是互相矛盾的?」

  「新體制權力架構的設計是由下而上,如此一來才能大幅減少舊體制由上而下容易產生的機能秩序低落,但同時文化環境差異愈大就容易形成九土的分離意識。反過來說,若要強制阻止九土分離,那麼權力便不會落實到人民手上,結果將又回覆前朝遺留下來的舊框架與衰弱根源,更恐怕還會如同牡丹王朝末期局勢隨時面臨內戰爆發……說起來,牡丹王朝與都魯機帝國在這方面頗為相似……」

  「這樣比喻,對我來說好理解許多……」都魯機帝國位於『泛大陸』陸上交通要道,此地的興衰起落向來與珴空梅涅大陸形勢有著密不可分的交互影響,說起來,都魯機的解體較牡丹王朝來得緩慢,其中卻有諳厄利之國外交政策的干預介入,於帝國外交爭戰還是內部衝突動蕩仍無所助益、持續耗損國力……露娜突然覺得毛骨悚然,牡丹王朝並非真正消失、而是轉由華胥之國繼承並延續解體的過程,那麼隱土的和平交替是因為秩序尚未完全崩解?還是內戰前兆的暫時掩蓋?

  文龠昜尊重人民自決權力的想法雖然符合九土各族意願,然而在茶弼沙諸國眼中恐怕只是作為緩合分離聲浪的權宜碁石,卻也只能靠這麼點爭取來的時間,盡可能為新體制奠定任何一絲基礎。

  她現在才了解到,原來文龠昜這個國家總理的位置,是走在多麼脆弱的平衡槓桿上。

  露娜思緒飛快運轉,現在文龠昜最需要的後盾是什麼?爭取盟友?國際認同?不對,這都只是政治上常見的權力鬥爭,文龠昜已有建設國家的理念與地位,而能夠順利施行政策墊基於穩定的秩序,秩序建立的方法是什麼?又回到體制問題,那麼體制以外?暴力?道德?國際外交?還有……

  「女士不用為我煩惱。」

  「欸?」

  文龠昜溫文笑道,「您願意聽我牢騷就足夠了。再怎麼說,我才是這個國家的總理,思考國家的未來是我的責任,可不能輕易轉嫁到別人身上。」

  真是體貼又明理的好人,露娜感覺似乎未如此對人卸下心防,同時又為對方感到一絲惋惜,「就當作是案例試著討論看看吧。縱貫目前狀況,我認為當下首要是爭取軍方的支持,這是維持『秩序』最直接的手段,一旦有能力展現秩序,才能真正讓人民信任與國際認同。」

  「不愧是諳厄利國士……」文龠昜露出一絲苦笑,「可惜軍閥難以掌控,就連大統領也只是軍部名義上的統帥……其實比起軍方,原本我更看好重華……」聽到這裡露娜低呼一聲,結果可想而之,「岱輿作為檯面下管理芸間華胥人的中立幫派,無論是在茶弼沙諸國還是地下社會都極有信用,如果能引導他們棄暗投明、成為新秩序的維護者,對一個幫派來說,應當也是很好的轉型機會才是。更何況國內收回萬國租界地芸間的聲浪愈來愈顯著,真不曉得重華為何老是故意唱反調……」

  形同國中之國的芸間租界地雖然擁有獨立運作的自治系統,然而所有政治上的權力義務僅限於外邦居民享有,在租界地內工作生活的華胥平民如同黑戶既不受保障、又難以管轄,如果由身為幫派的『岱輿』來填補萬國商團在法律灰色地帶的空缺倒挺適合……雖然露娜已認為『一族』有別於華胥之國,想不到事態更加異常,看來有重新評估岱輿的必要。

  譬如說,岱輿拒絕與文龠昜合作,背後其實反映出芸間工務司的立場?如此也符合諸國隱匿隱土消息的動向……

  此時門口輕叩聲響起,「我該回去了……」文龠昜起身,在要握上門把前卻又遲滯片刻,回頭道,「今日光是與女士對談,老實說就減緩了不少壓力,那個…」他略微笨拙地搔刮下顎,「或許很唐突…我可以將女士視作友人嗎……」

  能得到認同,露娜是有些感動卻又反射性地忌諱,她慎重地選擇用詞,「在學術上,永遠歡迎共同探討真理的朋友。」

  文龠昜報以無邪的真誠笑容離去。隨後,勇女士迅速閃進別室,還遮遮掩掩地掛上鍊鎖,然後逕自入座,重新沏茶品飲好片刻仍默不作聲,露娜出聲問道,「不知勇副理找我要談何事?」

  身為文龠昜輔佐官的立場,首要之事還是增加政治資源吧,像是名譽、資金、武力、人脈等等,會特地安排她與文龠昜會談是有什麼目的嗎?商學知識?國際或者員橋的橋樑?就在露娜認真思索推測時,勇女士垂著視線一手輕晃著茶杯,「沒…不過只是感覺得女士今晚真是美麗地動人,打扮起來還會以為是哪裡的貴夫人呢!連我都會看得不眨眼。」

  沒想到除了武大人之外,還會由勇女士口中聽到對外貌的恭維,露娜愈發難以捉摸出對方的意圖,「看來今晚我在宴會上的表現可以算是合格囉。」

  「明日有哪位大人上門熱切追求也不是很奇怪的地步。」

  話題竟然硬生生轉入露娜想都沒想過的層面去,她乾笑著,「勇副理……或許這方面的話題在華胥是常態,但我個人並不感興趣……」

  勇女士一愣,「我小時候在育奈士迭住過一陣子,多少還算了解茶弼沙人的……恕我冒昧,女士完全沒考慮過婚姻問題嗎?」

  「沒有。」露娜一頓,再補充一句,「我想全心放在工作上。」

  「難以…」勇女士一聲急呼,隨即又冷靜降低了音調,支吾期艾,「我的意思是指……真、真可惜,女士看起來這麼…形象這麼優良……」

  「作為一個外邦人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還請直說。」

  「其實是女士太理想了…您聽了請不要笑我,不過我很想將要拜託您保證與文大人成為摯友……」她又乾笑幾聲,大啜口茶水,繼續說道,「文大人是相當了不起的政治家,我想要為他爭取更多盟友……啊!您不需要做什麼,光是維持友好關係就是莫大的幫忙……」

  自己是女性、外邦人、學者……庇護這樣的『弱勢者』在國際上能確立良好形象,或說是華胥社會所期望在國際上的優良形象。然而這種代位索求友誼的請託還是令露娜吃不消,她嘆口氣,「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您才在未告知的情況下,試探我與磬烡先生單獨相處時會談些什麼嗎?」

  勇女士神色一僵,趕緊賠笑道,「冒犯的地方是我一個人擅自做主,與文大人沒有關係。我身為副理有許多事情不得不為,即使女士不肯原諒是難免的……」

  「我不是覺得受到冒犯,只是疑惑……」露娜盡可能選擇委婉的說法,「武袤圖大人既然都能得知隱土暴動的實情,那麼生父為工務司現任董事委員、養父為華胥新聞社大佬的勇副理,應當也會得到消息,卻選擇對磬烡先生隱瞞?」

  勇女士沉下臉色,卻緩緩揚起嘴角,「女士為什麼也不告知文大人呢?」

  「正如磬烡先生尊重我仕職不過問員橋內務,我也不該輕易干涉華胥政治議題。另一點則是……」露娜鄭重地直視著勇女士,「他很信任妳。」

  勇女士笑顏藹然、輕輕鼓掌,「果然我是沒有看錯人,茇舒亞女士的人品有足夠與文大人成為朋友的資格。」

  「勇副理不是認同磬烡先生的理想所以追隨他嗎?」

  「文大人是一個能真正領導這個國家的偉人,為了他能夠實現理想,我將不惜一切。正因此,我更不能讓文大人成為分裂國家的罪人。」

  露娜一時無言以對,因為這種事冠上罪名簡直荒謬,然而在華胥之國卻是極為可能的現實,她傻愣了好一晌,才訕訕反問,「即使要阻礙他的理想嗎?」

  「沒想到即使女士是諳厄利國士竟然會想不通?不過這一點果然也跟文大人是同一種人呢…」勇女士愉快地微瞇眼簾,「只要好好教育民眾,直到他們懂得做出『正確』的選擇,再開放權力不就好了!女士應當也愛著自己的諳厄利之國,應當最能夠體會到國家強大,才能實現個人的理想。」

  諳厄利之國在外交政策上,確實不是多麼誠實良善的國家。即使如此,她也不希望自己生活在一個不講公義道理的社會,而公義道理一旦可以選擇性奉行,就也不再會是公義道理。露娜認為,文龠昜是抱持著類似的想法從政的,然而,卻連他身邊的親信都如同盲信者、以背道而馳的方式來信仰理想,這是華胥之國的文化所導致嗎?

  露娜深吸口氣,忍住辯駁的衝動,至少現在勇女士對自己懷有善意,愈是希望能對文龠昜有所幫助愈是不能破壞這層關係。現在不是急於說服勇女士的時候,露娜想了想,再開口道,「既然勇副理試探過我,反之也希望能回答我一個問題,讓我能更了解妳這個人。」勇女士笑岑岑頷首同意,露娜繼續發問,「假設今天棣鄂先生搭乘一艘畫舫到闔閭城遊玩,卻不知為何被水師攔路,對方一開始以為他是華胥人想逮補他,後來發現他的國籍不在華胥而且受諳厄利之國政治庇祐,水師不敢動作卻也不敢放人;接著水師長來到,認出棣鄂先生是磬烡先生的舊識,便極力宴請送禮給棣鄂先生,最後卻又發現畫舫屬於幽夫人,就什麼都不做當場放行。妳覺得這四種狀況代表何種意義?」

  「啊…我知道女士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我國的治安有待加強,真是抱歉……」勇女士慎重地低下頭來,「闔閭城那幫水師…不止、跟武袤圖有關係的官吏幫派都是那副仗勢欺人的流氓,那傢伙或許在女士面前表現得很紳士的樣子,但請女士千萬要提防這個雙面人!」

  「我只是想知道勇副理個人的看法,這四種反應背後其實是不同的『秩序』層級所造成,勇副理怎麼想?」

  「那是因為現在國家的支配力量太弱,不!是力量沒交到正確的主人手上,所以才會造成亂象。」

  通俗說法裡,秩序確實時常憑藉著力量來維持、亦即『暴力』,但其實暴力是可以維持秩序也可以破壞的中性存在,相較下『信用』才是秩序的根基,這可以說是勇女士與文龠昜著眼點的差異。

  勇女士見露娜沉思不語,便道,「說到闔閭城水師的鬧劇,有件事倒是應該提醒給女士…那位幽夫人,今天在這場酒會的顯貴縉紳,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會知道她的豔名,請您千萬要多提防,那種交際花是無情無義的。」

  想起武大人意有所指的語氣與棣鄂先生當時尷尬的臉色,露娜不免也怔愣無語。有時風化場所的女人反而比平常人有更多機會接觸熟悉他國文化,若幽夫人所經營的『生意』正如勇女士所暗示,也不無合理……

  見露娜臉色愈發難看,勇女士再倒杯口茶和緩氣息,嘆道,「這也不是我刻意去鄙視下層階級,在這個國家歷史中曾出現過幾個忠勇愛國的名妓。棣鄂先生年輕時受過幽夫人幫助,她看起來似乎是識大體的女子,結果呢,先是選擇嫁給黑幫頭子不說,她教養出來的兒子也是那副不成材的敗家子。對這個女人的本性,女士還是小心提防才安全。」

  語畢,勇女士告辭要回頭繼續公務,起身躬腰離開別室。

  露娜完全沒想過那麼溫柔羸弱的幽夫人原來有過這樣的經歷,想到自己現在身上這套禮服還是夫人幫忙打點的,更止不住湧上複雜感觸。

  不知過了多久,門板幾聲敲響便被推了開來,露娜趕緊收回心緒打起精神,吸口氣揚起笑容,員橋當家走到她身旁詢問,「女士,累著了嗎?」

  露娜搖搖頭,站了起來,「抱歉,這就回去。」

  當家臉上漾起笑紋,一雙藹然黑眸深如潭水,「接下來我與幾位大人約了飯局,妳先回去吧。待會出去讓訪事員攝相幾幅,就教重華載妳回去。」

  露娜頷首,就要走出別室時終究是忍不住開了口,細聲問道,「鉤歲先生…那個……」當家停步回首,不急不躁地等她說話。露娜鼓起勇氣,「請問…您為什麼聘我為顧問呢?是相信棣鄂先生的推薦?還是看過我的論文主張有所認同?」

  「都有吧,」員橋當家緩緩地答道,「不過最主要的是,安周很年輕。」

  這是露娜意想不到的答案。

  當家嘆了口氣,「在拓展水陸運同時還發展重工廠,擴張過於迅速相對會提高風險,安周卻扛起了這個責任,太年輕了,如果是在我手底下做事,這個年紀還剛好,可是他太過乖巧,才扛起過於沉重的責任。不知女士是否察覺到,在一族裡諸位耆宿是擁有實權的,或該說,有足以與當家對立的實力才會受到推崇為耆宿。要讓耆宿信服不容易,請女士好好輔佐我這個兒子。」

  露娜沉默不語地應允點頭。

  回到大廳,文龠昜、武大人正並肩一同面對訪事員的採訪,見到員橋當家與露娜,便邀他們及其他幾位名士官員讓訪事員拍照,熾白的攝相燈閃過好一陣子之後,露娜終於得以脫身離去。

  來到主屋外,藉由屋內透出的一點餘光僅能隱約辨視出庭院裡花草枝葉的輪廓,露娜拉緊毛裘,步伐謹慎地穿過小徑,繞到主屋後頭,見到停放一輛輛機動車的寬闊車坪鬆了口氣。在車坪一角,一棟小木屋燈光明亮煙霧繚繞,車伕幾乎都聚集在小屋內外,不時傳來碎碎絮絮的笑鬧談諢聲,個個姿態散漫,襟衽上的排扣也解了好數顆,沒一個衣著端整。

  露娜走近小屋,車伕見了她莫不僵直腰桿噤聲不語,再若無其事地避開目光,她數次找人問話還沒說全一個句子,都對她猛搖雙手訕訕離去。而小屋裡一群人聚精會神不知圍觀著什麼,剛開始全然沒注意到露娜,待她出了聲,鬧烘烘的場面頓時鴉雀無聞,一夥人退潮似地緩緩往兩側移開,露娜這才看到一張小桌上散亂地疊著紙牌錢幣,座上七八個人手上還按著紙牌一臉錯愕不敢吭氣,唯一從容自若的傢伙,露娜不必踏入屋內細看,便從明豔的瞳色認出人來,但在她開口叫喚前,重華便又回過頭去,隨手翻開牌面不知說了什麼,同時起身掏了一盒金絲薰放在桌上,凝滯的氣氛才稍見鬆懈。

  重華無奈地朝露娜重嘆口氣,不理會她徑自快步遠離小屋,待露娜急急跟上,他一面重新扣好襟領,說道,「女士怎不安份待在堂館裡,沒事跑出來嚇人?」

  「鉤歲先生要我先回去……」

  「跟門房說一聲就好,不勞煩您尊駕親自來車坪施威。」

  露娜沉著臉色忍住怒氣,「門房都很忙,我不習慣無所事事地空等……」

  「再忙也是門房的工作,真沒見過世面。妳是會在宴會上大談政治社經煞風景的那種女人吧。」重華說得刻薄卻也正中露娜的個性,她抿唇皺眉瞪視對方,重華回過頭來卻是笑靨如春,彬彬有禮地幫她拉開車門,「還請這位不容絲毫怠慢的女性準國士上座。」

  露娜此刻認真地酌量起來,哪天也學好駕駛電氣車,省得再跟這人接觸。

  原以為就這麼直接回到闔閭城,沒想到電氣車在芸間裡繞了幾圈,卻只到大都邊陲交匯區,緊臨著夜市巷口便息火停車,重華也不多說明逕自出了車外,沒走多遠只站在路肩上向個推著推車的小販招了手,再回頭時手上多了個油紙包,他開了後車門示意露娜下車,待她站上路邊,便將油紙包整團遞到她手裡,「吃掉。」

  露娜仔細看了油紙裡冒著熱氣的東西,模樣像是華胥的白色麵包而多了一股濃郁肉香。她這才想起,打自午後除了那一點茶糕就未再進食,然而還是忍不住皺眉狐疑地盯著重華。

  「妳是家母的客人,還是妳想故意餓著肚子回去害我得罪母親?」說著重華好整以暇倚在車門上,「再說明日安周便要與妳做會報,可不要身體又出了毛病耽擱正事。或者一般的市民食物入不了尊口?」

  聞言,露娜沒不得不吃以外的餘地,手中麵包熱騰得燙手,她也只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咀嚼。吸足肉汁的麵皮從舌尖溫潤至喉頭,獨特的香味在口齒間四溢擴散,稍微嚥下一點食物之後,封閉在腹腔裡的飢餓感才跟著甦醒,緊繃的身體卻也感覺舒適許多。

  放鬆下來她慢慢注意到這個城市的風景,有別於鬧區的繁華整潔,這裡雖然也是燈火通明卻顯得雜亂無序,甚至明顯多了一份髒污的氣味,華胥面孔的人們近似地吆喝地彼此笑鬧打諢,這幅既平凡又普通的景象,就是在岱輿管理下的芸間秩序嗎……

  邊區的居民屢屢向露娜投注好奇的視線,她察覺自己與此地不甚搭軋的盛裝打扮又站在路邊吃著麵包是多麼困窘的狀況,無論重華是刻意捉弄自己還是單純敷衍了事,總之都無法使她吃得更愉快點。

  真難想像那麼體貼親切的幽夫人是怎麼會教導出個性如此乖張傲慢的兒子…想到這一點,露娜心裡又感覺沉重,勇女士對幽夫人與重華的批評猶在耳際,是自己先入為主高估重華了?不,她不認為重華虛有其表,只是卻也摸不透這個人的行徑有何目的……酌量了好片刻,露娜低聲囁嚅,「你……你真不在意會自己讓母親傷心嗎……」

  重華含著幾分嘲謔瞟了她一眼,「在上位者要懂得偶爾對屬下的消遣睜隻眼閉隻眼,再說吃喝嫖賭可是我的正職。」

  「我不是在說聚賭這件……」

  重華一哂,「不管我是否體貼自己的母親、還是她是否擔憂自己的兒子,好像都不是用來滿足準國士大人過問別人家務事的臉皮。」

  「因為你太過拿性別來針對,難道是對夫人的過去在鬧彆……」話不小心慍懟出口,露娜自覺莽撞硬生生咽下了後半字。

  反倒是重華態度稀鬆平常,「闔閭城的名產一是絲綢針絕、二是畫舫倡優,若妳覺得不自在可以聯絡文大人為妳張羅。」

  想到先前夫人替重華道歉時的慘白臉色,重華偏對這種話題輕重不分更顯得惡劣,露娜好不容易忍住怒氣,忿忿別開過臉。

  這人只要一開口就帶來不了一丁點正面觀感…然而露娜卻又怔忡起來,是因為自己現在看不清重華表情的關係嗎?雖然他的話語總是不懷好意,卻又不如酒會群客明顯流露出惡意,露娜自認為擅長觀察而苦於應對他人的情緒波動,這種不著痕跡藏匿真意還難以無視的傢伙,卻是前所未有的棘手。

  回到岱輿府邸已夜深,偌大宅邸裡只有遊廊還留著數盞暗燈,人聲俱寂,重華將車熄火,也不多搭理露娜便逕自走向內院,露娜腳步不如他快,視線也昏昧不清,待她穿過內垣見到重華還佇在庭中,似乎還有另一個人對他窸窣低語,聲音雖不熟悉,但一瞥見兩潭如同火燄的赤瞳,露娜隨即意會瞭然。

  「茇舒亞女士視力不好,妳帶她回房,我累了想早點歇息。」重華交待完畢,頭也不回地快步消失在東院裡。

  即使看不清熒惑現在的容貌神情,她注視重華離去的身姿就足以令人感到一絲淒楚。露娜總覺得氣氛尷尬至極,打算自己摸黑慢慢離去,但熒惑冷不提防從身後攫住她手臂,不發一語一路拉扯直至內院後,緩緩回過頭來,兇暴棘燙的視線不帶溫度地刺向她身上。

  冰冷的警告響起,「妳記住,跟重華作對的傢伙,我決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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