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出發時刻,露娜來到前庭,員橋當家已換上一身禮服等候著,見了露娜先是目光一亮,隨即上前執起她手背,「有勞女士了!」

  純粹就事論事,出席酒會對工作有所助益也符合顧問立場,露娜一再對自己暗示壓下內心忐忑,一面隨著當家坐入電氣車內。此行依然由重華擔任駕駛,稍有不同的,這次重華換上了立領中衽短衣,除了過於華美的相貌之外,裝扮與普通車伕並無兩樣,也幸好露娜現下視線模糊,辨識不清重華表情五官,直可當對方是陌生的車伕盡可能無視。

  離開闔閭城經過一段荒蕪的路程,終於再來到繁華的芸間大都,前次在入夜時分離開這座過度茶弼沙化的城市,此次又在同樣時刻裡重返,此時芸間路況繁亂滯慢,抵達舉辦酒會的館堂天色俱黑,重華放他們下車後便駛離前庭,露娜挽著當家手臂,深吸口氣,踏入大廳。

  廳內奢華光燦的排場、富麗貴氣的賓客倒挺符合預想中酒會樣貌,優柔婉轉的樂曲潤飾著窸窣聲談話、交雜著酒杯碰撞清響,她跟著當家在人群裡走走停停,正如幽夫人所說,華胥之國各地口音差異甚大、連本國人士交談都以諳厄利語最為廣泛通用,這種場合即使石棄豔不在身邊通譯也無大礙,而與會人士多直接與員橋當家交際談讌,她只要適時地在他人投注目光時面露微笑,便見到對方頷首後就移開視線。

  反倒是來自工務局的茶弼沙董事在員橋當家介紹下,往往不掩好奇打量露娜好幾眼,又不直接和她交談,還以華胥語言帶著濃厚的疑惑口氣在她面前與當家輕聲說笑,總讓露娜心頭像是扎上了細小芒刺,跟當家兜轉多次後她漸漸摸索出這股不愉快的窒息感何來。

  來到華胥之後石棄豔一直緊待在自己身邊,盡全地幫她通譯或解釋周遭狀況,岱輿府邸裡夫人及僕從又待她極為友善;現下卻是原本語言相通的陌生人透露出未加掩飾的刺探、質疑、輕蔑、惡意,甚至更勝於在諳厄利所曾感受。

  如果今晚她單純作為女伴出場也罷,但若作為具有實務職位的社會人士站上檯面,對世俗常理仍太過荒謬衝擊,女人有適合女人的工作、有些工作只適合男性擔任;在學術界裡女性可以成為優秀的輔佐,但不適合獨當一面;這絕非性別偏見,而是生理與心理上的必需認份的天生差異;更何況她出身平民,不可能成為打破常規的個案──對這些眼光背後的心思邏輯,露娜再熟悉不過,情緒反倒沉澱下來,她靜靜觀察著這群上流階層的形色舉止,同時愈發揚起笑容來抗衡,愈是這種處境她愈無法示弱。

  跟著當家在宴會裡走了幾圈,不知何時起氣氛微妙地改變了,她不免留意眼下正與鉤歲先生交談的華胥男士,對方頗為張揚地帶了兩名女伴左擁右抱,經當家的介紹後,投注在她身上的好奇目光直接而毫無保留,照理說這般行徑輕佻到近乎失禮,比起其他權貴卻又顯得坦率許多。這人與當家聊過一會兒便向她搭話,「女士晚安,在下的號是袤圖,妳就是那個茇舒亞國士麼?前幾個日子在闔閭城的水師很多失禮了,鄙人深感遺憾。然而他們也不過是非常平凡的俗人,眼界依然受到傳統影響非常,還請女士別要責怪。」

  「您與那群水師有關係?」

  「恰巧是熟人的部屬,無意間輾轉聽聞。雖然是沒有直接關聯,但能為雙方減少帶來衝突,我是相當當仁不讓的。可以化解紛爭不是很好嗎。」說著朗聲大笑,「當然這種想法或許是天真啦,能做多少就盡力而為不要輕言放棄,這是我的理念。」

  「真能銷解衝突是再好不過了。」露娜回以善意的笑容。

  見露娜真不再追究,對方隨即轉入下一個話題,「恕我冒昧,女士身為茶弼沙人怎麼會想要為這個國家的人工作呀?」

  露娜雖不至於真的以為在酒會上完全只靠笑容就能含混到底,但剛照過面就直接冒犯上私人話題倒也少見,當家見露娜有些反應不及,便先替她答覆,「全賴棣鄂先生幫員橋引薦,否則哪那麼容易聘得諳厄利的優秀人材。」

  「那在下是該好奇季老師是怎麼說動女士、還是好奇怎麼說服鉤歲老闆囉?」對方朗聲笑著挑明己見,「畢竟相較於現在的茶弼沙的世界來說呢,華胥算是落後地區,若非原本對裴禮邇孔文化有相當興趣、或什麼特殊原因,很難去理解為何一個女性會願意隻身來到這麼遙遠危險的異國咧?還有鉤歲老闆,就算是諳厄利來的人材終究是女人,老闆是真的對男女一視同仁、還是打著替員橋集團宣傳造勢的好主意啊?」

  就某方面來說,這人也說出了其他人心中疑惑,不用特別張揚,無意中卻能引來旁人側目關注。露娜當然是不願透露自己私人方面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場合裡首要顧及的,當然是員橋顧問的立場,她昂首回笑,「身為學者自然希望得以發揮所學的舞台,在學問之前無關性別。而員橋商事願意摒除性別之見信任我的能力,相對地我也應當回報鉤歲先生的賞識。」

  對方聞言舉杯致意,「這點符合了我國『知遇之恩』這句俗話,看來女士是重情重義的女傑呢!」

  經這麼一說,周圍人群目光跟著產生顯而易見的變化,從什麼地方差異不同露娜說不上來,只能說是這人魅力足以感染群眾觀感,只是行事風格與文龠昜分佔光譜相對端點。

  「對了,女士,」鉤歲當家輕輕將露娜推向對方,「這位武大人對隱土還算熟悉,妳有興趣不妨多跟他交流。」

  「哎哎、鉤歲先生你…真是給了我一個賠罪的好機會啊!」武大人輕嘆口氣,朝露娜伸手,「那在下的女伴就先託給鉤歲先生了…女士,懇請賞光!」

  露娜忍著心底的一絲不安,搭上武大人的掌心,任由對方帶自己在會場裡兜轉。她還未主動搭話,武大人已搶先開口,「女士,妳跟日前新聞紙上據說與文大人兩國友好的那位是同一位茇舒亞女士嗎?」

  「呃…我想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不,只是覺得很可惜,妳平常也應多做打扮的。」武大人見露娜一臉蹙眉不解,隨即變換話題,「實不相瞞,在下以前也曾在諳厄利短暫遊學過,而且啊正巧就是女士的母校,勉勉強強可以算是校友哦!」語畢,俏皮地眨個魅眼。

  「喔?那大人主修的課業是?」

  露娜只是隨口客套性地回問,沒料到武大人微妙地移開目光,乾笑道,「一開始其實是慕名季老師的學識跟到諳厄利去而已,畢竟想去的國家太多了,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且先跟著前人的腳步走走,可是可惜在下當時被前朝通緝,沒待太久就遭遣離了。即使如此留佇貴國的時間雖然短暫,不過依然是收獲良多。諳厄利啊,還真不愧是人類文明的中心呢!」

  「看來武大人遊歷過不少國家。」

  「還好還好,畢竟為了國家社會人民理想,多與各國往來也是使命所驅使,雖然拜訪停留的時日各有長短,然而都是可以貢獻於外交上的經驗。像是呢,鉤歲老闆說在下對隱土還熟悉,那是因為啊結識它國的朋友,往往能比本國人具有更多不同層面的認識。啊找著了!」接著武大人向著另一名瑟嫘絲男性招呼,為她介紹道,「這一位可是耶麻騰之國的大使。耶麻騰女士知道吧?那可是華胥關係深厚的友邦,大使身為外交官可是對隱土下足工夫,了解之深入還勝過華胥大多人呢,哈哈…」

  原來武大人是想藉耶麻騰大使為她解說隱土情況,也是武大人能展示自身人脈的好機會,只見武大人湊近大使耳際低語幾句,大使滿面笑靨連連點頭應聲,打量露娜的目光卻不少於其他男性所掩藏的鄙夷之意,只是顧及武大人在場,臉上仍幾乎卑躬承奉地極盡討好笑問,「相信以卑職之力量、見識之薄弱,還是能滿足女士之期待。」

  好個明的謙挹暗地拐彎損人的說話方式,露娜真不曉得是自己接觸過重華所以對言詞用字特別敏感警戒,抑或是對瑟嫘絲男性已產生偏見所致,她腦中回溯起棣鄂先生的講解與石棄豔所整理的紀錄,一面飛快地統整目前感受到的訊息,要是正面認真地提出問題,恐怕會落得跟面對重華時同樣的下場吧。露娜先避開政治從簡單淺顯的層面起手,「我來到華胥之國沒多久,對這裡還不是很熟悉,不知道隱土有沒有茶弼沙人常去的禮拜堂呢?」

  見露娜竟然提出如此普通平常的生活議題,對方幾不可聞地鼻哼一聲,卻也顯得放下不少戒心,更沒放過這個嘲諷挑撥的機會,「自然,茶弼沙之普世教協不顧文化之差異積極傳教之熱忱從來未減少,惟隱土住民固有原先之信仰,普世教協之活動發展原本非是錯,獨望莫再過度積極而無端引發爭端,否則自古叔提雅之禮拜堂多過爾茶弼沙,今後恐亦如此。」

  耶麻騰是華胥東北方的海島國度,雖然土地資源遠不如華胥,卻是瑟嫘絲地區裡發展相對先進的國家,而隱土位於華胥之國最接近耶麻騰的地域,耶麻騰應會相當重視此區的形勢發展…但叔提雅的斡羅斯帝國與華胥北方國土大片接攘直抵東岸鯨海,耶麻騰若要壯大國勢則遲早會與之衝突,即使是為了自保都該更積極地進紮一己勢力才對……大使的輕慢正給了露娜深入試探的空隙,「耶麻騰之國不打算也將自己國家的信仰擴展到華胥來嗎?」

  大使眉尾微微挑動,但口頭上仍是一派自信充裕的模樣,「貴女士您可未知,吾等兩國乃文化之兄弟友邦,本當有互相扶持之共識,何必似如外人故作套近矯情之舉動呢。」

  「看來我對瑟嫘絲文化的了解依然不夠深入,還以為斡羅斯是自牡丹王朝…不、是華胥各王朝歷代以來的盟友,而耶麻騰則是從屬國。」

  霎時大使眼底閃過慍意,隨即溫溫涼涼輕哼冷笑,「已為前世代之舊況何必重提,如今莫說吾國之國力足以與茶弼沙諸國平等,更因此受華胥之政界上下推崇為改革轉型之典範,與瑟嫘絲諸國共同謀求繁榮之道亦為吾耶麻騰一直以來倡議之願景。」

  依歷史軌跡看來,耶麻騰之國是因為師法茶弼沙的制度融入國際體系而有現今的發展,然而地緣政治上卻與瑟嫘絲地區不可不免連動影響,這兩者之間的矛盾點便是對斡羅斯帝國的衝突,同為親茶弼沙體系的一員原本應當保持最低程度的友善,然而同在瑟嫘絲的地緣關係卻一再導致關係緊張。由公使的發言內容,露娜暫且判斷對方是注重地緣政治的派系。

  「也就是說,耶麻騰之國之於瑟嫘絲,彷若是都魯機帝國與叔提雅的關係嗎?」

  然而西裴禮邇孔大陸的都魯機帝國盛景不再、已逐漸解體,正確的論述不一定可以激起正確的反應,卻可以反應出當事人的想法,耶麻騰目前自詡茶弼沙世界體系一員是如何看待隱土問題,便會得到日後對瑟嫘絲的政策,若是能更清楚掌握裴禮邇孔東半部大陸諸國的局勢,露娜便能窺見推測出『一族』在隱土的實際動向。

  大使面對露娜弦外之音的挑釁,板起臉色尖聲擯斥,「真令人感嘆,即使身為諳厄利之國士,女人之見識終究為女人啊於情勢之看法竟如此粗暴挪移套用,妳恐怕未知無論茶弼沙抑或叔提雅,於隱土皆討不到甜頭,還是賴吾國耶麻騰之調解方能妥協退讓!」

  露娜回以微笑,「我確實不知道,我想應該建議文大人鄭重感謝貴國居中協調。」

  「哈!妳若真知實情就不該如此輕易只言感謝!華胥之國前次之暴動……」耶麻騰大使興意方起正侃侃而談,隨極察覺到自己失言洩底,一時支吾其詞,「…那個…有些事自是應為,其實不值一提……」正如露娜所猜測,若說諸國有志一同隱瞞隱土內情,最主要隱瞞的對象恐怕正是這個國家的主政者。

  見大使咋舌失措的模樣,原本一直隔岸觀火的武大人也揚笑緩頰,「大使就當作賣個人情給諳厄利學聯兄弟集團的國士也不錯。」語畢,俏皮地拋眨眼皮。

  露娜順著武大人的臺階,釋出妥洽讓步的意思,「有些事確實不用特意張揚,只是我個人的求知慾,想更深入了解一下實情。」

  耶麻騰大使皺起眉頭,但也無奈收斂了氣燄好聲好氣地,「女士還有何處不夠了解麼……」

  露娜便一一提出問題、再根據大使的回覆繼續細問。由大使言詞裡大概可以得知,華胥之國本就相當排外封閉,針對異國人的暴動紛爭時常有之,當時隱土督府一昧討好外邦對內態度強硬,更導致風評惡化循環。在近期一場暴動中,情勢一度緊張到各國差點出動駐軍保護僑商,幾乎重演前朝萬國聯軍進逼『神都』的事態時,新軍系出頭穩定了局勢,沒多久就令諸國領事局改轍風向敉消紛爭。

  以結果來說,不但疏解了民怨,重要的是各國商賈也未有嚴重傷亡,儘管諸國在隱土的勢力版圖有所變更,但已經是最為圓滿的結果。耶麻騰自詡為調解人的說法有待商榷,就隱土督府的立場思考,反倒較能看清當時隱土新軍系所能採取的最佳外交手段。

  叔提雅勢力伸入隱土並不全然如大使所言的,對茶弼沙威脅會更甚於耶麻騰,合理推測是事發第一時間裡耶麻騰立即主動要求茶弼沙國家聯手牽制。在諸國互相猜忌、利益衝突交錯的背景,便能合理解釋為何意圖掩蓋隱土消息,萬一驚動華胥中央出手干涉,依文龠昜的廉潔作風,恐怕一些檯面下的利益瓜葛便要全數泡沫化。放不下的既得利益,正是新軍系爭取諸國支持合作的操作空間。

  儘管得知了隱土替變的真實面貌一部份,新督府與諸國私底下是否達成什麼祕密協定,肯定已逾越耶麻騰大使所能透露的底限,無法再深入查究,更無法看出『一族』是否在背後做了手腳。

  此外可以確認的,即是茶弼沙體系目前的諸國共識是,維持自牡丹王朝以來的瑟嫘絲局勢,也就是避免更動華胥輿論主張應當全面廢棄的前朝國際條約。

  與耶麻騰大使結束談話,武大人護送露娜回鉤歲先生身邊時,忍不住讚嘆道,「真令人意外啊!」

  「什麼?」

  「看女士的模樣原以為是品學兼優的乖乖牌,沒想到口才還挺不錯呢。」

  男人心目中所謂的好女人可以體貼但不應當有心機,對這種矛盾心態露娜略知一二,但她既不以為意也不想隨聲附和,語氣淡然回道,「如果對方允許,我會樂意不以拐彎抹角的的正常方式來交流。」

  武大人聳聳肩,「唉呀,其實女人有點叛逆也很活潑可愛嘛!作為一個紳士就應當要有欣賞女性各種面貌的胸襟。」說著別有深意地勾起微笑,「像茇舒亞女士這樣的女性真是特別少見,在下希望能再多認識您呢!」

  雖然武大人慣於奉承逢迎女性的恭維話讓露娜不太適應,但能夠油滑得如此坦蕩也不至於反感,她回以微笑,「日後在工作上,應當少不了與大人交流認識的機會,我也樂見彼此友好交流。」

  「看來在下先認識到了女士的事業心。」武大人也識趣地點到為止,接著打笑式地哀嘆,「真是的,同樣是女強人,如果勇副理也能像女士這樣別對在下有成見就好了,本想請她幫忙跟文磬烡打好關係呢!」隨即又眉開眼笑猛朝瞧露娜,「女士有什麼建議嗎?」

  露娜分不清純粹閒聊話常,抑或帶著試探暗示,只得乾笑回應,「武大人與勇副理是舊識嗎?」

  「欸妳還不知道啊…也對哩,畢竟華胥國內的人際關係……」武大人聳肩嘆口氣,「那位勇雩大小姐啊,養父勇老闆是我戰友,生父梅老闆則是唯二在芸間工務司擁有席次的華胥董事之一,今日宴會便是梅老闆告知才來湊個熱鬧的。」

  「我對華胥的人情風俗還不是非常了解,或許勇副理只想盡她所認定的職責而已,這時候不如順其自然就好,靜待時機再行動,太刻意反而壞事。」

  「等待啊…這說來簡單反而才是困難呢!不過女士說得對,我可能太急躁了。」武大人結束話題,揚手向鉤歲當家招呼,換回原本的兩位女伴,「鉤歲老闆,人我平安還給你啦,這樣應當扯平了吧!」

  鉤歲先生淡淡一笑,「大家朋友一場,互相互相。」

  從兩人對話露娜不覺留意起來,『岱輿』與文龠昜交惡,但『員橋』與武大人互有往來?還未來得及深思,門口一陣騷動渲染抒展,在嘈亂喧嘩聲裡露娜辨認出文龠昜的名號一再反覆迴響,想必是今晚酒宴主角終於露面。一時間人潮漩渦似地繞著他匯聚,只有員橋當家等少數人不急著搶進,武大人也抱臂似笑非笑,轉頭朝露娜與鉤歲先生微微頷首致意,不再多語。

  趁著空檔,露娜向當家詢問武大人身份,鉤歲先生說出武璿晷這個名字時露娜只覺得陌生,連棣鄂先生沒特意提過,但與棣鄂先生確實有過短暫師生之緣,更奇妙的是在華胥政治遞嬗過程裡這人雖然缺席,也不是高官顯貴、或者商場大亨,如今卻在政壇上領有一方不小派系。

  見露娜若有所思,鉤歲先生問道,「妳覺得武大人值得注意嗎?」

  露娜不甚肯定地搖搖頭,「不,不過…他是容易掌握到發言權的人……」

  「說來妳跟文大人也算有交情,」鉤歲先生稍微壓低聲音,「這位武大人與文大人處於同一陣線,可也是競爭關係。能推翻前朝以及在國會取得最大席次,其實該歸功文大人策劃成功,但說起人脈武大人的聲望也不可小覷,芸間之外的幫派大多與武大人有所往來。」

  同陣營裡的人並非就不會互相競爭,甚至利害反而更激烈,從鉤歲當家的態度,露娜猜想員橋大概會盡量與每一方都維持著一定友善的關係互動,只不過……她想起自己從華胥輿論所得到的感想,這個國家表面上所見,往往與實際情勢南轅北轍。她再問道,「武大人與工務司董事有相當的交情嗎?」

  「是指梅老闆吧…」鉤歲當家了然於胸,「梅老闆與我較類似,沒特別傾向的支持勢力,相較之下勇老闆則是資助武大人近乎破產的地步,現在躍身為華胥最大新聞社龍頭也算是終有償饋吧。結果勇副理反而傾向文大人,人情世事可真難料。」

  漸漸地簇集的人潮稍有消散,便見到棣鄂先生從人群裡脫身,又一路走走停停被人攔下搭談,最後才來到他們面前。武大人湊上前大喇喇說了什麼玩笑似地,身旁的兩位女伴還示好地拋出曖昧笑靨,卻換來棣鄂先生一陣苦笑。

  棣鄂先生與當家、武大人寒暄過後,端看著露娜好幾眼,愷然而笑,「沒想到茇舒亞女士妳也會出席酒會,數日不見氣色好多了!」

  鉤歲先生道,「幽夫人提議帶她出席酒會肆力宣傳,這主意成效不錯。」

  「幽夫人?」武大人饒是興味地挑高眉尾,「果然關照茇舒亞女士的就是闔閭城的那位幽夫人?」

  露娜點頭,「是的,我現在受夫人照顧。您也認識夫人?」

  「只是久仰芳名,說起來是棣鄂先生與夫人交情較深。」武大人說著拍拍棣鄂先生肩頭,「當年我還是個毛頭小鬼時,夫人可是闔閭城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呢!可惜後來退隱便少人再見過她了,現在不管是闔閭城還是芸間大都都未能再有那樣風華絕代的佳人,真是教人惋惜呀……」他扼惋地還想說些什麼,員橋當家輕咳一聲,便賊溜溜地收斂神色。

  不知是否是武大人個性使然,露娜也覺得夫人在外形象又與她實際所感受到的差異甚大。然而男士們已另開話題,兩國語言穿插交雜露娜便又無從置喙。

  一晌,聽得文龠昜招呼棣鄂先生聲音促近,然而不知為何突然怔了再怔,步伐略為遲疑、聲調隱微冷了幾分,但隨即恢復如常,「武大人閣下是什麼時候回國的?您突然聲明要前往耶麻騰考察,還以為會待上更久時日……未能接迎您回國,實在怠慢了。」

  「總理大人真是客氣耶,季老師是何等大人物,要您同等禮待反而委屈刁難吧。」

  勇副理出聲冷然斥責,「因為這是武大人不請自來,未能事先知悉您的這種好意是下官疏忽!令大人為低微小事受盡委屈難辭其咎,我真不知該怎麼賠罪才好。」

  「梅冬,別這樣。」文龠昜微微嘆了口氣,再轉回直視著武大人,「既然是同志,就一同抱持著初衷同進退吧。」

  文龠昜及勇副理對待武大人比對員橋當家更為熟稔,卻又帶著難以察覺的焦躁。由氣氛露娜可感覺到這兩人果然宿有嫌隙。

  幾方交談好一陣子之後,武大人忽然改口慨嘆,「勇副理對在下真是見外啊,茇舒亞女士,您也希望大家有機會可以好好地坐下來聚聚談談吧?」見文龠昜冷笑不語,武大人故作俏皮地向露娜眨眼,「就不打擾各位,祝大家隨意享受愉快的晚宴囉!」便抽身另找他人攀話去。

  文龠昜似乎鬆了口氣,這才終於放下戒心衝露娜直笑,「沒想到今晚能再與女士見面,這幾日情況可好?」

  露娜輕輕頷首致謝,「如磬烡先生所見,早已經完全恢復了,日前耽誤您行程真是抱歉。」

  文龠昜搶忙說道,「不、千萬不用放在心上,原本就是當天臨時得知季老師回國抵達的時間,特地挪出一個下午的空檔…再說,能認識女士是我的榮幸……」他清了清嗓,略帶猶豫再道,「可惜上回也沒多時間與女士交談,希望能有機會與女士請教您的專業……」能與人討論自己所學專門露娜自然樂意,便由衷笑著應允。

  一旁的勇女士出聲插話,「大人,等會兒還得與工務司一同接受訪談,先休息片刻如何?」

  文龠昜滿臉意猶未盡,思及公事也只得同意,「沒辦法……茇舒亞女士,有機會請再允許為我撥冗佔用時間……」

  待文龠昜離開,勇女士接著向員橋當家發問要求,「鉤歲先生希望您可以不介意我的要求,能否可以方便讓我借用下茇舒亞女士?想談點女人間的話題。」

  當家頷首應允,勇女士彎起手肘,讓露娜攀著她往大廳側廊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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