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穆杉……沙穆杉……他在一片湛藍裡不停呼喚他的名字,然而沙穆杉終究是沒有來救他。



  「我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沙穆杉說,「我已經快認不得你了,沒想到你竟還認得出我來,真是令人懷念。不曉得其他人也還在也不在?」

  鬼子苦笑,斂藏起感傷。

  「在我們這群孩子中,你是最早離開這裡的,也是最早成為容綏支族的人。其他人有機會成為支族的,便也成為其支族去。其餘的,大概都下落不明了吧……」

  「真是可憐……」沙穆杉既是同情又是懷念,鬼子不禁感嘆:「真不愧是沙穆杉。」沙穆杉問道:「咦?怎麼說?」

  「即使成為容綏之支族,你還是沒改變……」鬼子露出沙穆杉難以理解的淡薄笑顏,「然而沙穆杉你既已成為容綏之支族,又何必回到這裡來?難道你是有什麼困難?」

  「也不是困難,只是……」

  只是那個人說,回到你的故鄉去。



  五十五夜是涓羅明誕聖之夜,多年以前五十五夜魑魅魍魎最後一次挾風帶雨氾濫侵襲,造成偃禔一族傷亡慘重,水帝從此深居療病不出世,但留予人們新生的黎明之子涓羅明。

  燦爛金髮瀲灩碧瞳,涓羅明不遜於水帝的姝麗容貌成為人們心中唯一的希望。即使現世裡魑魅魍魎跋扈猖獗,唯有涓羅明坐鎮所在的城心永保平安,人們得以擁抱著光復盛世的高尚心志。

  人們大肆歡慶五十五夜祭典,既要歡歌高唱、又要手舞足蹈,合該慶祝熱鬧,懷思那過去的繁華榮耀。

  如今異域再度氾濫危急,容綏一族便增收一般片土之民為支族,以擴大守護偃禔少主的承軸。於是片土之民爭先恐後成為容綏支族,容綏因而發展壯大。

  容綏一族為了守護偃禔一族,長久以來佩帶著惡毒不祥之武具;為避諱惡毒不祥,偃禔賜予容綏遮蓋真實面目的黑色面具。所以人們敬愛偃禔一族如神祇、戒慎容綏一族如鬼魅。

  黑色面具卻成了容綏本族與支族之別,容綏一族便有尊貴與卑末之別,於是人們只能落後黑色面具,企足矯首涓羅明那遙不可及的耀眼姿影。

  涓羅明卻在五十五夜疏遠了尊貴的黑色面具,特意兩人獨處對沙穆杉說:

  『回到你的故鄉去,然後……』

  涓羅明話語未竟,黑色面具的緊密拱衛如影隨至,涓羅明只得匆促離逖,再又回歸本族的羽翼之下。空然蕭索時沙穆杉才醒覺到,那眩惑短暫的獨處,已成為不再重現的片羽。

  但是涓羅明那麼說,所以沙穆杉就到這裡來。



  來到異域之後,沙穆杉還是無法明白涓羅明的用意。鬼子只好叫沙穆杉暫時留在異域裡,並拜託流浪者打聽城心的消息。

  流浪者時常循用不正當方式出入城心,一如以往做著人們鄙夷的工作、受到擠撮嫌惡,流浪者也不喜歡封閉起城門、限制人口的容綏本族及其支族。

  流浪者說,城心真正的首領已不是偃禔一族的涓羅明、而是容綏一族的首領淨阿離;他們還說,人們渴望成為容綏的支族、勝於希冀成為偃禔的人民;他們又說,居住於城心的人們已經失去了過去容忍流浪者的慈悲之心,在擴增容綏支族的同時,也添造了棄絕在異域的流浪者。

  流浪者以不與容綏一族同流合污自傲,他們說,所以這流浪者之地才能免受魑魅魍魎侵襲。

  沙穆杉在鬼子的安置下跟著流浪者居住在一起。流浪者原本鄙視唾厭容綏一族,但他們聽說沙穆杉是鬼子的朋友,原本懷疑的眼神也緩和下來,變得客氣而寬容。雖然流浪者的生活境地遠不如城心富庶豐裕,然而只要流浪者們願意釋出善意,卻也令人覺得可以在此地抱持著光明而活。

  沙穆杉讚嘆鬼子,「沒想到你竟能影響兇惡的流浪者,你在這裡就如同容綏的首領淨阿離。」

  鬼子卻道,「因為我的腳步能逃離魑魅魍魎,隨著環境改變,人們心態也必然調整,看待我的目光自然有所不同……」

  沙穆杉忍不住輕听,「這我倒是能理解……」鬼子小時候就跟流浪者一樣骯髒污穢,誰想得到會像現在這樣變得亭亭玉立,宛若灼目的火焰。

  城心卻時常傳來人心不安的消息,遠勝沙穆杉離開之前就已曝顯的動蕩。

  學者們上諫涓羅明,要求廢止容綏一族的黑色面具,使得支族與本族無有差別。他們以課講的方式在祠堂內外聚集成眾,罪數容綏毀壞了安居樂業的制度,呼籲解除容綏獨佔之武備,並研究辯論如何編造新制度。共同生活一地的人們逐漸形成詆訶容綏的一派、與服膺容綏的另一派。



  「但是,人們終究須以涓羅明為依皈。」
  「可是,偃禔的禊禦力量卻在衰退。」
  「不可能!涓羅明的力量不可能衰退!」
  「事實卻是異域逐漸擴大,鎮壓魑魅魍魎的偃禔紋物已不再作用。」
  「這一定有什麼原因所導致,否則過去怎會存在偃禔一族建立的繁華時代。」
  「那麼,就是偃禔一族的時代已成為過去了……」



  流浪者們說,若涓羅明未出面調解,爭鬥將日益嚴重;然而涓羅明一旦出面,必定帶來兩派決裂。

  不久,城心爆發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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