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役搬來大小不等的貨箱到寢房,除了相似於一般德律風的揚聲器、傳聲筒以及寫作球外,還有一些什麼發射器、調頻箱等作用不明的附加儀器,寫字桌如同管風琴架半環抱地展開方櫃。只見熒惑默不吭聲、埋頭裝接起各式電氣機械,乍似調音師般反覆測試調整,末了,歸復格櫃的門閂暗閘,偌雜器組便不著痕跡斂藏於典雅傢俱之內。
熒惑重新開敞寫字桌操作、邊向露娜解說道,「這個…跟這個……只要這樣做這組設備會自動加密波頻而且鎖定特定訊號…其它的地方不要亂碰……」如此示範數次以確認露娜不會誤觸暗藏設備,「派送到姓文的那邊的是性能較簡易的攜帶式單元遇到地形變化傳訊易受影響,可以改用訊號單純的電報系統雖然只能傳遞文字不過同樣經過加密工序……」
不知安周是如何勸慰熒惑的,那天會議後的翌日,熒惑不僅照常出席會議,態度也一如以往未改,彷彿當時的不歡而散未曾發生過,雖然意見相左時仍舊氣燄高張,反倒令露娜較不覺得尷尬。
前來裝置夫人應允的通訊設備時,熒惑公事公辦的淡漠表情,露娜看不出是沒將自己看在眼中、亦或真的心中已無芥蒂。
露娜親手摸索一番、略微熟悉通訊組件操作方式後,終究是忍不住詢問,「一族的通訊設備已經發展應用至無線電波、而且還可直接進行保密工序了嗎?」
熒惑似乎不再那麼在意她探究丹房機密,語調依舊冷淡,「茶弼沙軍方早就研發出來的技術我族不可能挖掘不到。」
「那把機密設備交給磬烡先生不會有問題嗎?」
熒惑一愣,濃眉間簇擠出刀刻般深痕,「那傢伙要是惹出什麼問題擺平他是妳的責任!」
初遇那天收到的名帖,隨著簡易通訊單元似乎順利送抵文龠昜手中,果如預想,當他首次開通傳訊時,即使充滿雜音干擾,仍聽辨得出語氣掩不住對新進器械的亢奮與好奇,露娜毫不猶豫藉岱輿打發掉入手管道方面的詢問,「這是幽夫人出借的個人收藏品,岱輿畢竟是黑幫,會走私未公開流通的禁具也不稀奇。」
文龠昜遺憾地長嘆口氣,雖未說出口,但露娜在第一時間接觸到通訊組件時也有過類似念頭,這種足以彌消時空差距的禁具具備極高戰略功能,即使冒險也有犯禁收藏的價值,想必勇女士很快便能認知到這一點。比起直接反對她隱瞞情報的作法,不如介紹更能帶來用處的工具,誘導對方自發性調整策略作風。
「怎麼了女士?」揚聲器再次響起文龠昜的聲音時,已消退了興奮感轉而顯得擔憂,「但願是我多心,感覺…似乎給您帶來困擾了?」
「不是,那個…」露娜下意識佯裝無事,隨即察覺自己語氣裡的沮喪已引起對方誤解,只得坦誠實招,「老實說,我…前日子對重華發了脾氣……」一回想起當時的場面更是滿心厭惡,明知道對方刻意捉弄,卻還是沉不住氣認真回應了。
「竟然連茇舒亞女士也……」文龠昜既訝異也不太意外,微微鬆了口氣,「這方面我也沒資格安慰人,不過知道有人與自己同樣懊惱心裡是好過些。」
幸好現下聽自己訴苦的是文龠昜,揭露出自己的醜態雖然有些難為情,心裡卻也舒坦了點,露娜不得不承認這種新近電氣設備果然不可思議,只憑電報文字,或許彼此便不能敏銳地察覺出對方狀況。他們默契地結束重華的話題,平常地就各自想法互相討論交流。
以認同日前簽署的機動力管制協定為條件,文龠昜運用芸間工務司的經濟影響力,逐一說服各地鄉紳,雖因此在部份政策上不得不退讓妥協,至少總算有望將新政府第一道國際協約推展出中央。華胥之國的行政力量能否落實至地方,可說是在國際間證實公信力的重要一步。
露娜則協助安周擬好電氣製品標準化的聯合案,陪同他拜訪芸間各投資家與工務司委員,或約洽各種商務飯局,重華私下煽動的風聲耳語,搭配安周檯面上的動向,確實引發了一定的關注熱度,至少以一個草創的計劃而言,在舉辦說明會當天,參與的商家數量與事後得到的回饋反應比預期中來得樂觀許多。接下來一旦正式籌組成立標準化委員會,遲早亦能得到工務司的認同採納。
期間熒惑不直接參與員橋的外務活動、只作為保鑣駕車接送。唯有一兩次,不經意聽見她譴責似叨絮著重華功勞被搶走之類的抱怨。
幽夫人又請裁縫為露娜與石棄豔做了幾件套裝,好讓她們隨同安周與大人物們周旋時維持門面,如有公務交涉可用的消息,若非是辦個簡單的茶會聚首討論、夫人病恙不便深談時,亦會簡信留言給露娜提醒。
這類協助幽夫人總標榜一族名目為藉口推辭謝意,但屢次照應下來,露娜多少還是警覺到早已超乎單純的雇傭互惠。隨著重工廠在芸間的前置計劃漸已成形,動身至隱土實地勘核的預定日期也逐漸逼近,離開前露娜多少希望能正式地向夫人鄭重致謝,只是思考起該怎麼表達心意,卻又想不出自己能力範圍內有什麼才是夫人真正所需要。
不知不覺間,露娜與文龠昜之間已形成默契、定期保持通訊,在她向對方徵求華胥恩情往來的禮儀意見時,文龠昜先是沉吟了片刻,再次確認露娜離開芸間的日期,便開口提出會面邀約。
文龠昜結束南方視察、返回京兆的行程中,芸間是必經中轉站,尚可調整行程挪出一天半日的空檔,更何況無線通訊設備是夫人出借的私人收藏品,也該找個適當時機歸還。在這之後不知何時才會有下次會面的一天,露娜隨即答應文龠昜的邀約。
事後露娜交待石棄豔變更行程安排時,石棄豔卻露出一絲不安狐疑,小心翼翼地委婉提醒,「那個…我阿祖好像說過,在華胥男女一同出遊會引來誹議…而且文大人又是名人……」
華胥的保守風氣露娜略有所聞,若讓文龠昜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也得多加顧慮。只是在華胥她能夠對等往來的對象不多,再者她自認為自己與文龠昜單純是學識上的交流、並無可議之處,便再進一步與石棄豔確認,「我跟磬烡先生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再說也不會待在隱密場所,不過在妳眼中看來,依然不是很恰當嗎?」
石棄豔赧頰搓絞十指,「其實我也不清楚……像那個、我、我跟安周……我覺得我們應該就不要緊,可是阿祖交待過我,待在華胥工作的話,就、就算有、有確定關係也不能太張揚,不然名聲會不好,會被欺負……」
「也是……」露娜拄顎重新考慮起來,「在華胥『形象』這種東西不能太輕視……」
「不、不過,我也都是從阿祖那邊聽來的,那時代的風氣現在還能不說得準我也不太肯定……不然,問問看夫人的意見好了?」
兩人便一同去請教夫人,大略說明經過,夫人輕笑,「以前男女是分際嚴謹,現在時代風氣較開放點了,只不過文大人終究是名人,總是要避嫌的,社會上長一輩的人也較吹毛求疵。我想文大人不會疏忽名譽問題,應該是會帶著勇副理同行,集體出遊可以免去這方面的質疑,女士大可以安心。」
有夫人的保證,露娜便安心許多,「這就好。」
夫人又多瞥了石棄豔一眼,「這樣吧,教石棄豔小姐也陪同如何?我記得這幾日芸間有戲劇表演,不妨邀安周一塊出門?」
見石棄豔喜出望外的表情,露娜便接受夫人的提議。兩人一塊去找安周時,安周含蓄欣喜地應和後,又多問一句,「這樣…要不也邀熒惑姊一道?」
「欸?」石棄豔瞪大雙眼,「熒惑少主對這類消閒不是不屑一顧嗎?」
安周苦笑,「放她一人待在重…待在宅邸裡也不好。再說出門需要有人駕車,雖然我懂得操作電氣車,不過畢竟是未成年人,機動管制協定才剛簽署,在芸間裡還是守點規矩。」
熒惑意願交由安周探問確認,出遊行程就此敲定。
待當日,文龠昜見到應邀者從一衍增為四,雖然意外倒也未有不愉快,且比起前兩次見面排場,這回文龠昜身邊除了勇女士,就只剩兩名隨扈前後同行,文龠昜笑道,「本來還擔心我帶了這些人太過張揚,看到女士也帶了同伴便覺得熱鬧自然許多。」
石棄豔先前已見過文龠昜與勇女士,無需再贅言引介,至於安周熒惑是首次見面,露娜先向文龠昜介紹安周是員橋少當家,輪到熒惑時她自個兒不客氣地搶話,「我只是來當護衛假腥腥客套廢話就免了。」並一臉懶於多言的神氣,勇女士見她態度傲慢,原本和悅的臉色一時間也幾分僵硬。
文龠昜笑著緩和氣氛。預定於晡時的戲劇門票夫人已事先打點好,離開演前還有時間,一行人便在戲院附近隨意閒逛,露娜到一間禮品店鋪裡挑選了兩隻鋼筆,付款時文龠昜上前搶單說道,「就當我贈送女士一點小禮吧!」
露娜婉拒道,「這是我想買來送人的。」
「可以問…是要送誰嗎?」
「棣鄂先生,受他不少照顧,老實說也不曉得送這個是否得體……」
「沒問題的,心意到了最重要。」
「謝謝。」露娜一笑,結完帳便將其中一份遞給文龠昜,「至於這份是要給您的,初來華胥時就受到幫助,能與您結識更是榮幸。」
文龠昜下意識想開口推卻,一想及茶弼沙人個性,硬生生改口道謝收受,並直接拆開禮盒將鋼筆取出別在襟口上。
接著還要挑選給幽夫人的禮物,與文龠昜討論過後,他向露娜推薦一種玉製小瓶,「幽夫人健康恙欠,原本禮俗上是以贈送藥材補品為佳,不過關於醫療用藥還是應當遵照醫囑妥當,既然如此不如挑選鼻煙壺,讓夫人可以隨喜好填入薰香或嗅藥。而玉呢在這個國家是非常受喜愛的禮器,有好幾款圖飾代表吉祥祝福的象徵,應當非常適合送給幽夫人。」
果然請益文龠昜十分受用,露娜向石棄豔細問一些圖案的象徵意義,慢慢來回挑選著,勇女士一旁見狀忍不住嘆氣出聲,「其實茇舒亞女士可以不必需如此地費心,或者您並不信任我給的上次忠告?」
露娜一笑,「勇副理的忠告我一直放在心上,不過比起無條件的信任,我習慣自己觀查評估後再下結論,不管對幽夫人還是勇副理都是不預設立場平等對待,相信真正有理據的一方是經得起考驗的。」
「……也好,到時候女士一定會是知曉,文大人才是真正能夠信任的對象。」說著,勇副理指著一隻雕鏤花鳥圖案的鼻煙壺,「要作禮物的話,這款是很適合,畫眉是幽夫人年輕時的名號,而海棠在我國又稱為解語花。」
符合幽夫人形象的圖案聽來是不錯的主意,露娜依言選定付款。回過頭來文龠昜也買了塊復活兔圖形的青玉別針作為贈筆的回禮,還特別強調單純只是作為祝福的用意,一時間露娜判斷不出接受這樣的回禮是否符合華胥一般民情,只見文龠昜依舊坦蕩親切地望著自己,勇女士站在他側後滿懷笑意地頷首暗示,她有些愐㥏地道謝收下。
幸好戲劇開演的時間將近,露娜暫且忽略心裡的尷尬,一行人轉回劇院。
芸間這間戲院歷經過大火重建,原本只是當地愛好戲劇的僑民私下組成幾個劇團共同搭建簡易舞台,隨著時間演出慕名而來的觀眾亦愈漸增多,重建之後招募到專職的經理人,更是一躍成為專業劇場。
當日演出戲碼是諳厄利常見的話劇故事,只是露娜對戲劇沒什麼認識、以往更沒閒情來到這種地方消費,老實說判斷不出程度好壞,倒是劇場規模雖無法與茶弼沙大型劇院相比,也頗為有模有樣,比起戲劇自己恐怕對營運歷史感到興趣。
落幕散場後燈光亮起,石棄豔還茫然呆望著舞台,一問感想如何,回過神來便激動不已,「以前我只能從書上看到的字句憑空想像,跟現在在舞台上真人活生生的演出完全不能相比…而且場景有很多我未想過的設計…」接著連珠炮並比手畫腳細數起各幕細節橋段或是文化表達差異,惹得其他正要散場離去的客人注目不已,石棄豔這才乍然意識到舉止失態,瞬間收了聲,耳根著火似地通紅。
文龠昜輕笑道,「小妹妹對戲劇如此投入,相貌長得又如此標緻,說不定明日便會成為舞臺之星。」
石棄豔慌張地猛搖頭,「不行啦…要是被那麼多人盯著……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說著聲音便愈顯微弱。
見人潮較為散去,他們這才起身離開包廂,一場戲看下來便耗去半個下午,露娜在椅子上久坐不動也覺得疲累,反倒是石棄豔精神奕奕,看來果然是興趣反映興致。露娜便問道,「原來妳這麼喜歡戲劇?」
石棄豔雙頰又再泛紅,微微垂下視線,「那個…說出來可別笑我……我只是喜歡聽故事……」
安周跟著笑道,「是啊,每回季老師來授課時,都會纏著老師說新故事給妳。」
「因為季老師不是專門研究各國故事的嗎?」
「應該說考證文化吧…」
「不要把這種事說得那麼無趣嘛!」
不只向來一本正經的安周難得會揶揄人,連石棄豔在一群長輩面前也能拋開顧忌這樣談笑自若。露娜不由得說道,「這樣的話,說不定妳是適合讀文學?」
石棄豔明眸裡乍然閃動盈盈光彩,露娜還未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便見到她褪去童稚的表情,搖了搖頭、重新換上內斂的微笑,「不了,讀文學對安周幫助不大,安周很辛苦,我要跟在女士身邊學習。」
安周微微移開視線,卻伸手偷偷勾住石棄豔的掌心。
看完戲劇,文龠昜作東邀請一行人一塊兒用過晚飧再作分袂。走到車坪取車時,熒惑忽然橫臂攔下眾人,淡淡說了句「有硝火味座車被人動過手腳。」再問她理由卻只說是感覺,連安周也狐疑不解地盯著她。
勇女士對熒惑所言嗤之以鼻,但謹慎起見仍示意一名隨扈檢查車身,隨扈不敢大意,緩緩迂迴著靠近車體,未見任何損害痕跡,周圍也未發現什麼可疑人士埋伏,再掀了前後車蓋仍無異常,便稍鬆了口氣,但當他曲膝彎腰察看車底時卻霎時僵住,不待勇女士提聲質問就已轉身拔腿狂奔,一臉驚恐地高聲疾呼。
眾人還不及反應過來,火花一閃、磅然巨響,安周反射性推倒露娜及石棄豔,同時箭步衝到文龠昜面前。露娜下意識舉臂護著頭顱,只聽得暴雷似的轟炸聲震耳欲聾,沙石瓦礫挾帶高溫劃過皮膚,瞬間煙硝濃密嗆鼻。感覺到火光逼近,露娜睜開眼簾一看,偌大車體正燃著熊熊烈燄撲蓋而下,瞬間她胸口一滯抽不上氣,安周與熒惑卻還從容鎮定地佇立在張牙舞爪的火舌面前,最後僅差一步之遙,焦黑車駭便重重摔落地面,四分五裂的鐵塊崩落飛散,在幾簇火苗裡逐漸扭曲變形。
車坪裡一些車輛也被掀得七零八落、滿是窟窿破口,堅硬的瀝青地面刨出裂痕,萬幸的是破片沒打著他們,就連火燄也彷彿特意迴避開來。眾人這才理解到已經死裡逃生一回。
好不容易撿回一命的隨扈趴在地上,只是背上還有一把火燄跳動著、他一面痛呼一面七手八腳地在地上爬跳。熒惑不畏火燄,踩住他臀部一手捉住他後領使力一扳,撕下外套扔到一旁去。
安周揚聲催促眾人行動,「站起來!快點離開!熒惑姊保護女士她們、勇副理等人請掩護文大人左右!」
當下眾人還心有餘悸,手腳僵硬施不上力道,聽到安周發號施令才回過神來,起身互相攙扶、帶著餘悸緩步移往大街。周圍住家這時先是怯生生地探望一番,慢慢放膽湊近打看。
文龠昜一個踉蹌,下意識地撫了胸口,突然發覺別在襟口上的鋼筆不知何時掉落,視線低掃四望一巡,便轉頭與勇女士及隨扈交錯過身。同時熒惑方步大邁、身形一低,從袖子裡抽出一柄薄刀順勢擲出。
電光石火間,眾人根本未來得及意識事態轉變,就已傳出鎗聲與哀嚎聲,一枚子彈嵌入了文龠昜後方磚牆,眾人看向傳出聲響的對街小巷,地上鮮血四濺、滑出一隻手槍,一個帽簷壓得低低的男子拔掉手臂上的小刀,趕忙拾槍逃逸。
勇女士一愣,原本還有幾分愴惶輕顫,瞬間血氣翻騰、暴吼著急步追上,「是那個車坪的看管抓住他!」
熒惑重重啐聲,對安周交待道,「到禮拜堂避難去!」轉身奔往勇女士離去的方向,輕盈的身形隨即不見蹤影。
安周沉下臉色,轉而對文龠昜道,「抱歉,文大人,請暫時跟著我避到安全的地方去,熒惑找著勇女士便會帶來會合。」
事情演變倏忽,文龠昜也覺得應當先找個安全地帶先冷靜下來,便任由安周發落。安周將傷患交由另一名隨扈扶持,並將石棄豔緊緊攬在身邊,文龠昜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防,搭著露娜肩頭小心護行。
禮拜堂坐落在戲院附近的公寓樓群裡頭,一名神甫守在門口替他們推開大門,一行人入室後又默默闔上門扉。
時近傍晚,禮拜堂裡昏暗不明,安周放開石棄豔直直走向祭壇,眾人這才注意到前端長椅上還坐著一個人。向來溫和的安周不知為何臉色凝重握緊雙拳,氣氛一時緊繃,但只僵持了一晌,一個熟悉的聲音首先開口打破沉默,一聲「辛苦了。」安周便已壓下怒氣,對方再說道,「傷患下去療傷,石頭小妹也一併帶走吧,可以先回去了。」接著拋出一把車鑰匙,安周默不吭聲接下,回頭來先牽住石棄豔,再請文龠昜那兩名隨扈移動至門外。文龠昜向他們使了眼色,四人便魚貫從側門走出。
那人自長椅上站起,雖然光線微弱看不清面孔,一雙青玉眼瞳便足以表明身份。露娜對重華的出現可以說意外,但細想卻也不怎麼驚訝,甚至有種理所當然的詭異感,方才變故若與這人牽扯上關聯,事態就絕不單純,恐怕文龠昜也是相同想法。
文龠昜對重華沒太好印象,此時語氣更不會客氣,他先是以華胥語言忿忿低斥幾句,接著較冷靜地以諳厄利語逼問,「有什麼儘管針對我無所謂,不要波及無辜!」說著一拳重重垂上椅背,「你就這麼唯恐天下不亂!」
重華態度仍舊輕佻,「真是好心沒好報,今天不曉得是誰幫文大人撿回一命的。」
確實是熒惑先察覺異狀、又及時從鎗口下搶救一次,再加上重華好整以暇出現在這個地點時間上,平心思考,或許是已從什麼地方得知消息事先佈置。文龠昜稍微消了氣,「那女孩是你的人?既然有消息何不直說?免得將女士她們捲入危險之中。」
「能救得了一次、又能救得了幾次?」重華曖昧一笑,「月前要不是你為了季老師臨時改變行程,這場暗殺也不會延遲到今天才發生。」
聞言,露娜總覺得有什麼地方違合說不上來。
文龠昜凜然揚聲,「別再拐彎抹角!這事難說不是你自導自演,想賣弄人情至少把一切坦誠說清楚。你既然沒有意願歸順中央也不勉強,但你到底在想什麼?像這樣增加自己的嫌疑有什麼好處?你不是沒有想法的人!」
「承蒙看得起,至今為止文大人能化險為夷純屬巧合與我無關,以後要是再有什麼萬一我也愛莫能助。」
重華顯然無意透露口風,但已足夠暗示這樣的『巧合』不會再有。文龠昜臉色不禁凝重。
重華又提醒道,「你應當更慎選合作對象,譬如沒有理念的平凡人。」
文龠昜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
重華打斷他的話,「我有說什麼嗎?」
文龠昜愈發眉頭深鎖,「重華,我很想感謝你今日的援助,無論你是否另有所圖。我知道從你身上問不出什麼事實,不過從長遠來看,還是期望你能再考慮歸順官方的提議,不、不跟我合作也無妨,但你心中完全沒有理想嗎?不期待更美好的社會嗎?」
「看來與茇舒亞女士一起研究學問似乎有讓文大人更擅於談判呢。」重華哼笑一聲,外頭的人聲愈漸嘈雜,他向外瞥了一眼,「熒惑會護送你們到京兆,就到此為止了。請大人記好,這個國家的興亡,我無所謂。」
此時教堂大門推了開來,熒惑走進冷冷說了一句,「萬國巡捕房的人到了。」
文龠昜探首瞧了她身後,「怎麼不見勇副理一塊過來?」
「受傷。」
文龠昜臉色霎然刷白,貌似想開口說些什麼,熒惑已將門推開,打個讓行的手勢,他悵然壓了下胸前空蕩的袋口,向露娜頷首道別,隨著熒惑走出教堂。
片刻後,露娜也跟著重華從禮拜堂側門出去,好避開聚集在正門口的巡捕員與訪事員,禮拜堂後頭再越過一片草坪便是一棟遊樂房,重華車子便停放在後頭,待露娜坐穩,便發動電氣車自後門離開。
窒息感彷彿還壓迫在胸口上,露娜不安得難以呼吸……今日的出遊與暗殺……文龠昜、熒惑、自己、兇手……這些毫無關聯之事所以會湊在一起發生,是重華的緣故。然而現下有再深的疑問也無法問出口,她感覺到自己又被夢魘所擄獲,只要稍一出聲就會遏制不住恐懼感。這一刻,她真正產生了退縮的念頭,想從這裡逃回諳厄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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