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捎來一柄長劍,涓羅明按鞘抽出一看,愈是端詳臉色愈是沉重,劍光如水滉漾明亮,劍身黯淡鋒鋩寒厲。這絕非是民間私冶之劍,是容綏一族才知曉鍛鑄之法的精煉之劍!

  見涓羅明不語,鬼子內心有數,說,「聽聞你教人們鍛鑄武具我便想起,一個照顧我為我命名的人長年帶著這項身物。那個人說,容綏一族能夠取代偃禔一族成為統治者,是因為涓羅明的緣故。」

  「……是的,因為有我這個偃禔少主存在,人們才能不去在意其他偃禔族人流落何方,人們寧可不深根究柢、裝作未有所覺,以免破壞現存的安寧。」

  「那個人又說,淨阿離是為了放逐偃禔少主,才任由涓羅明與眾學者逃離城心。」

  「……是的,光憑學者及流浪者的力量,其實無法與容綏的武力對峙抗衡,只是當時不反抗淨阿離的話,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反抗他。」

  「那個人還說,涓羅明你會殺了我,所以要我把劍交給你。」鬼子將劍收入鞘內,交到涓羅明手上,「即使如此,你也想繼續尋找偃禔族人,就帶你去見他。」

  「即使如此,你還會帶我去見他?」

  「即使如此,你還會殺了我嗎?」

  涓羅明臉上陰晴不定,緊握著凶器如暗影,「即使如此,我也會繼續尋找偃禔族人。」



  蓬頭垢面的男人盤坐在斑駁土灰的牆面底下,動也不動甚至看不出呼吸起伏。他抬起頭來,目光凌厲,見到涓羅明便嗤蔑歋歈,「燦爛金髮瀲灩碧瞳,容貌高貴優雅,集榮耀與美麗於一身……你果然與水帝如出一轍……不愧是傳聞中的偃禔少主涓羅明……」

  涓羅明皺眉忍住心中不悅,質問道,「你見過水帝?她在哪裡?」

  「哼,你不知道嗎?」男人低哂幾聲,再開口才提了『水帝』兩字卻又陷入沉默,片刻後才些許冷硬、緩慢地呢喃,「水帝……那個人……死了……」

  「不可能!正因為水帝失蹤,聖殿水道才會遭到掩埋……」

  「原來如此,你相信水帝還活著,所以才敢離開聖地……」見涓羅明激動詫異,男人咧嘴譏釁,「淨阿離告訴你水帝在五十五夜失蹤,卻沒告訴你五十五夜過後死在偃禔聖殿、死在他眼前?」

  涓羅明臉上一片慘白,啞聲動搖,「不可能……」

  「所以你不必再費心,這世上已沒有其他偃禔族人存在,在那個五十五夜,淨阿離捏造魑魅魍魎挾帶風雨進犯的消息,完全滅絕了偃禔一族。雖然水帝當時確實是由水道逃逸,不過…」男人的五官霎時猙獰扭曲,「最終是我親手砍下她的首級,獻給了淨阿離。」

  涓羅明霎時氣血湧上心頭,不多想已牢握劍柄,鬼子及時按住他手臂,緊接著向男人發問,「那麼,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知道五十五夜實情?為何要殺害水帝?」

  男人露出鄙夷自嘲的神色,反詰,「你從我這裡拿到精煉之劍,難道還猜不出我是容綏一族嗎?」

  「不是。」鬼子正色迎視對方的目光,凜聲駁正,「你雖然帶著容綏一族才擁有的精煉之劍,卻沒有遮蓋面孔的黑色面具;而即使驕縱如容綏一族,也會忌諱我這種魑魅魍魎纏身之人。至少,你並非我所知道的容綏一族。」

  「呵呵呵,說得好,我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我是——」男人突然噤聲,語氣一轉,喟然抑鬱,「我是『梓京君』……『故里之人』、『死地之人』……我是『梓京君』……」

  鬼子跟涓羅明都對這個名稱陌生不已,面面相覷,男人盡褪所有忿世外甲,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絕的舊殤之情。

  「偃禔一族厭倦爭鬥,於是離開故鄉在水地之間流浪了許久,來到無人認識她們的遙遠異域建設城鎮制度……儘管偃禔摒惡暴力,但要維持長治久安仍不得缺乏武備,所以徵召一撮志願者形成容綏一族,賜予精煉之劍,藉由面具約束與庇廕,代替偃禔成為黑面孔,偃禔一族因此不存在污點。如此一來,便能統籌人們的生活,人們又乖馴服從。」

    梓京君,你為何憂愁?

  「偃禔之中偶然出生的男性,便是『梓京君』……必需與容綏同樣佩帶武具、同樣習取武力,不需顧忌遮蓋面孔的規定、得以直接行使武力,是為偃禔僅存的暴力殘遺……我乃保護懦弱吾主的梓京君……」

    他還是緊握著凶器如暗影,彷彿聖世到訪前最終一抹餘毒。

  「她的時代正是偃禔一族興盛的極點,此世被譽為百年來人間樂土,莫說人們無需為魑魅魍魎所困擾,就連水帝本人也未曾見過魑魅魍魎……我早預見到這樣的和平治世與這樣天真的水帝,遲早會招致容綏一族興起野心貪妄……水帝竟然不提防淨阿離居存悖亂貳心,還與他平等分享偃禔遺跡祕密……」

    告訴我!妳能夠獨自茍活嗎?

  「非得到五十五夜,才能印證我當初見解之真,可是,那時還有誰記得我的誥誡……我帶著水帝日夜躲避追捕,沒有一刻安寧,流亡永無止境。我早有鑑識,卻還是得承受偃禔一族愚昧惡果,所以最終我與淨阿離協議,羈提水帝到聖殿砍下她的頭顱換取活命……我放棄了族人也偝捨了水帝,才能這樣活下來……」

  原本一直瀰漫於男人身上的肅殺怨氣褪退,滄桑悲涼所積壓的歲月一股腦地作用在他身上,此時此刻顯得特別蒼老頹喪,而悲慘。

  儘管內心激憤不已,涓羅明此刻卻只能抿唇不語,靜靜地任由男人沉浸於傷痛回憶裡,許久、許久……

  涓羅明內心有數,聖殿地基乃是由偃禔一族遺骨堆壓而成,只要擁有聖地便不受魑魅魍魎威脅,若非水帝逃亡時淨阿離多疑填埋水道、致使紋章隳壞異域擴大,現在城鎮全域早已納入容綏統治底下。梓京君的回答中雖有他所未知之事,卻並不違背已所知。

  現下繼續追問過往已於事無補,如今再也無有偃禔族人可以尋覓,只能設法鍛鑄武具討索聖殿……

  然而、然而……



  「涓羅明,走吧!」

  鬼子催促涓羅明歸劍離開,涓羅明卻遲疑著,不能在此刻交出武具,「等等,我……」

  然而切不可忘卻,要戒慎提防水底之陰邪魔祟。

  「水罔閬……你曾經溺水,可是你確定救你的人不是梓京君?」

  「不是。」

  流浪者之間有傳言,異域裡有紅鬼,腳程快於魑魅魍魎,能自魑魅魍魎的迷魘之中脫困而出。

  「梓京君…我問你……」

  人們都稱他為鬼子,為魑魅魍魎所纏身的孩子,詛咒之子。

  「水罔閬……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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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玼瑕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