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靜止般緩慢,又如同隔世般遙遠離去。

  時節已經漸漸轉秋,青碧的山色褪黃了大半,紛飛的落葉在落地前優雅地旋舞,在落地後又漫無目的地隨意翻轉,隨風颺起的是溫柔低語的樹葉摩挲。
  拄杖在崎嶇的樹隙間穩步健行,逐日走出的細長窄道在樹林間極不顯眼,隨即可能被席地而生的草叢給吞沒。原本,這裡已不是人跡常至的林間深處。

  然而只要多走幾步路,便可發覺稀奇的野生草種。由毒蛇糞土裡生長的劍藤才真正具有解毒功能,而難以栽種的七葉蘭在此地從六葉甚至九葉都有,麻雀花雖然是人畜皆懼的毒物,但在一些絕症裡卻是極為有效的治藥。

  一路走著便可採掘一路的草藥,即使非可直接藥用或食用的植物,也能如數家珍地一一識別出品種與特性。對於可能出現的野生動物,同樣地能列舉出食用的療效,蛇膽清熱袪濕,鹿茸治虛補筋……。像是自家後院一樣,總是能不斷地發掘出新物種,也只有自己才會閒情逸閒緻地深入這座山林。

  帶著籃中隨手採摘來的植物葉片,看日光也已爬高沸熱,便轉身往回頭路走去。

  少婦一身素布粗衣,步行卻顯得端雅雍容,笠帽覆上一層輕紗,絕不讓人窺見其貌。

  趁著清晨起身採藥,洗淨後便可在日光下烘曬以便藏存,每隔三日便到山腳下的谷地裡為村民們看病,屋梁上也時常擺掛村民所謝贈的禮肉禮糧,生活已不憂吃穿住,每日規律的作息更是平靜地讓人無所欲求。

  或者說,如今的生活正如她所安排的一般,所以心中才會如此平靜。

  所以,即使看到岩壁陰影下的慘白大貓,也沒有太多餘的驚訝吧。

  少婦停下腳步注視著小溪對岸的白色大貓,那是一個人,體形相當精壯有力,卻有著極不相稱的白晰身體,連髮色都淡如晨光。

  大白貓就如同貓類動物一般,緊閉著眼蜷縮著身體躲在陰影裡。

  猛然赤瞳近前!竹籃與採摘來的藥草陡翻散落,大白貓抓著少婦的手腕釘在樹幹上一手則擒住頸項。

  如同豹一般迅捷敏銳,大白貓大概是察覺被人注視而嚇得從對岸撲來的吧。少婦打量著大白貓兇惡的雙眼,那充滿血絲的瞳色比她所猜想的更加鮮紅。

  「──看來是一隻受傷的大貓……」

  少婦不禁脫口說出,男人微驚愕,卻仍威嚇地猛瞪著她。

  白紗下隱約有著曖昧不明的笑容,她又說道:「喂,需要我幫你療傷嗎?」



  山腰稍微平坦之地被墾出一片略圓的禿地,夯土充實石板疊縫圍成一道矮牆,一間離地三吋的高腳木屋座落其中,屋側留了兩棵蔽蔭的樟樹與蠋松,屋前的空地上擺了幾座竹架子,其餘地方則種了些苦蘿根、芍香等易生常見的藥用植物。

  少婦繞到屋後的水槽拔洗藥草,取下掛在牆面的方篩灑上石灰粉,將藥草一片片放置整齊,再置放於屋前的竹架子置曬。而後,才將滿身警戒不安的大白貓領入木屋。

  大白貓四處張望,屋內光線充足而通風,屋內收拾得井次有序,只是有一股刺鼻的藥草味……少婦正從藥味傳來的櫃子裡挑了幾瓶藥罐與麻布取下。

  「坐下。」

  依著少婦近乎命令的指示,大白貓乖乖坐在擺著藥品的矮几旁,少婦令他脫下染上血污與塵垢的老舊衣衫。原本大白貓身上就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痕,而在左肩頭下的胸膛上,流出的體液與鵝黃的短絨草一起塗抹在泛黑的傷口上,然赭黝的血液還是有一著沒一著地緩緩滲出。

  裂口呈略扁的尖錘狀,相當深入肌內,只是所幸沒傷及臟器,血流得並不多,但是傷處臨近由紫入黑的血肉污色明顯地是毒性所致。

  少婦略刮起毒液,淺嚐一口。

  大白貓不可置信地傻傻瞪大紅色眼瞳。

  少婦問道,「你自己摘野草療傷?」

  大白貓點了點頭。

  她取下黃色細毛一看,這種草毛是山間隨手可得止血良藥,卻恰好能凝聚傷口裡的毒性。…其中似乎還有難以取得動物性毒液…少婦沒有說出口,顯然是特意調配的毒藥,雖然並非會立即致死,卻是不可小覷的慢性巨毒,時日久了足以讓臟腑衰竭……

  看這隻大白貓似乎還挺身強體壯的,想必也已中毒有數日了。

  少婦不再遲疑,動手清除黑色傷痂,接著猛力往傷口旁一擊,大白貓露出吃痛的表情,而濁色的鮮血也開始重新流出,少婦沾起一抹藥膏正要塞入傷口,大白貓往後縮了身。

  「嗯?」她也立即撤手,冷哼一聲,「不想活命就馬上離開,免得浪費藥材!」

  大白貓訕訕地重新移整位置,少婦便又塗上膏藥,再拭乾傷口,又沾了些藥水或藥膏重複擦拭與塗抹的工作,最後敷上癒合與消毒的油液,便包紮起傷處。

  少婦收拾起醫具,邊說道:「毒液從傷口侵入體內,視情況必需再換幾次膏藥,同時與湯藥服用方能退解。在毒性散盡之前你可以留在這裡睡地板。」

  語畢,便丟下那隻看起來不再那麼警戒的大白貓,忙自己的日常事例去。

  像是大白貓的男人縮在屋子角落,直到天黑後才轉醒。

  屋內只有一盞微弱的油燈,但對大白貓來說卻是相當溫和的照明。矮桌上留了些食物,他不客氣地徒手抓了就吃,雖然份量顯得不太足夠。

  差不多把食物盡數掃空時,少婦提著黑色的陶壺走入,即使天黑後她仍覆上薄紗遮掩面容。

  把刺鼻又混濁的黑色熱湯傾入碗中,再遞到男人面前。「這是散毒的藥湯,味道很苦,你一定要喝到一滴不剩,否則,」面紗底下的臉龐似是盈滿笑意,「既然要耗費我藥材,不如調配毒藥來得省事。」

  面對的與自己膚色完全反比的黝黑湯藥,大白貓帶著些微疑惑小小地啜了一口……

  果如少婦所言難咽濃苦,他極力摀住口鼻。少婦冷不妨又加了一句:「要趁熱喝,冷了會更苦。」

  大白貓回頭瞪起那一碗膽汁般的湯水,臉色比中毒時更加地鬱悶,最後是勉強一鼓作氣吞入肚中。少婦卻將壺中剩餘的藥底倒入杯中,若無其事地品嘗而起,模樣足以讓一隻大貓洩足了勇氣。

  少婦蔑看他一眼,「沒事的話就再去睡吧,你至少還得休息個幾日才足夠。」

  大白貓卻直盯著少婦,略帶猶豫地發出聲音:「我想看妳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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