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惡夢已孵化……

  帶著詛咒的藤蔓束縛住肢體不得動彈、鉗制著喉頭無法言語,在氣息悶絕之前,已被拖進比海底更深邃的無光深淵。畸型異怪、似人非人,一同浮沉在這片倒映真實的虛幻空間裡,同情的、反對的、鄙夷的、冷漠的……隔絕了一切聲響俶擾,幽暗麻痹了所有知覺,是如此靜謐安祥……

  自己不過是身不由己捲入激流的微弱蜉蝣,無論再怎麼掙扎著恐懼著抗拒著,無稽之談都不合理地化為現實,將弱者碾壓成最細微的游塵。

  這是惡夢的延續,是詭譎險惡的異聞之一……

  當一切將似就此終結,大海深處蟄伏的漩渦猛然從趾尖下濆湧,古蛇的龐大身軀恣睢翻攪起暴風狂浪。

  然而只有懸吊在石灰板底下徐徐迴轉的茶色扇葉抆風輕搧,白淨的窗帘微微透光搖曳,儘管間斷低迴的交談聲氣氛緊繃,卻不再有人潮帶來的譁讙窒悶,如同泡沫消散殆盡、毫無殘餘。

  她反覆眨動眼瞼,視線依然矇矓失焦,凝神辨識人音卻愈發恍惚渾濁,神智清澈得一片空白。好一晌開始試圖回溯記憶軌跡,才逐漸察覺到意識曾經中斷。

  露娜慢慢回想了起來,依稀記得知覺上飄,原本沉重的四肢變得輕盈卻也支使不上氣力,但還是下意識地說了『我沒事』之類的話語……她不很肯定是否確實說出口,印象中身邊鬧哄哄地迴蕩著騷亂譊囃的人聲,最後她半依靠肩頭上的力道支撐,勉強踏著虛浮的步伐,直到被推入座墊裡,記憶就此中斷。

  露娜乍然清醒,她試圖撐起上身時,一使力暈眩感立即襲上腦勺,石棄豔標緻的臉蛋湊近過來,扶著她的背脊擔憂地低聲慰問,「女士,您沒事吧……」

  「沒事……這裡是哪裡?」手腕上插著注射滴管,露娜心中已有幾分明瞭。

  「這裡是文大人的官邸。您有發燒脫水,醫師推測您可能不適應異地環境,因此必需要調養!」回答她的是另一名陌生女子。露娜抬頭瞇眼一看,若非先聽到對方的聲音,黑白兩色的男性正裝打扮以及一頭簡短的髮茨,乍看之下還以為是文龠昜身邊那群隨扈的領頭……不,仔細看身形,似乎正是這人沒錯。

  一思及文龠昜,露娜便想起自己是跟著棣鄂先生一并同行的,沉緩的思緒也開始回復運作。

  男裝女子簡單自介道,「我姓勇、名字雩,而且是文大人的副理。請您稍待片刻,我要醫師來為您診察。」微微頷首便走出房間。

  露娜要石棄豔拿來靉靆,鏡片沉厚的重量壓住鼻樑後,視線終於清晰許多。窗臺外可見幾道模糊身影,其中一道彷若苦笑的熟悉聲音,自然是棣鄂先生了,還有一位是在入境大廳遇到的……露娜不甚肯定地回想著,是那位……叫作磬烡文龠昜的男士吧,可是聲調卻不比先前的從容,似乎有些焦躁不耐。此外還有一個陌生的男聲,口吻該說是悠哉還是輕佻……

  那道嘆息似的輕笑莫名引起一陣惡寒,仔細聽辨卻又只像夢魘的幻象錯覺。

  石棄豔大略向露娜說明道,她在入境司昏厥,文大人見狀立即聯絡隨行醫官準備進行診治,同時一行人趕緊將露娜送往文大人駐劄的官邸裡來。

  勇女士帶了醫師入內,在問診同時調頭走到落地窗外,約莫是向文龠昜呈報,卻聽得文龠昜語氣愈發強硬……露娜側耳細聽了一會,文龠昜的態度似乎是針對那個不知名的第三位男士。

  雖然身體還殘留幾分沉重倦怠,露娜卻有種自封閉繭蛹掙脫開來的鬆懈感,這份不適來得兇猛卻也褪退得驟遽,她判斷自己應該不至於再輕易昏厥,便要求醫師拔除滴管。石棄豔拗不過露娜,只好幫她重新綰好髮髻整理儀容,再亦步亦趨跟在身後一同來到窗外長廊。

  這座官舍構造類似茶弼沙的古典石造樓房,但又沿著屋外牆面搭建出可直接通往庭園的廊臺。廊下不甚合軋地擺著一組華胥式的桌椅茶水,文龠昜及棣鄂先生分別對坐,勇女士則佇立在文龠昜身旁,此外還有一名俊美青年倚坐欄臺上,模樣散漫地勾著單腳,一身寬鬆的華胥袍褂有別於其他三人筆挺的茶弼沙式正服,青玉色的眼瞳卻又迥異於瑟嫘絲人應有的外貌。

  露娜略收心神,向文龠昜及棣鄂先生致謝與致歉,「真抱歉,給各位帶來麻煩……」

  文龠昜溫厚一笑,「沒關係的,女士遠到陌生異地難免不適應,請多保重。」說著轉頭向勇女士使個眼色,勇女士便挪了張椅子示意露娜入座。文龠昜繼續道,「茇舒亞女士今日來到我國,據說是受到員橋商團聘用嗎?」

  雖說還未與員橋的負責人正式會晤,不過按往例,學聯兄弟會成員向來是各業界極欲網羅的人材,一經約聘幾乎不再動異,儘管露娜情況較為特殊、不被學聯視為正式會員難保不會生變,但她還是先點頭應聲。

  文龠昜臉色略為凝重,沉吟半晌,「……希望女士肯允許,待在華胥期間生活住食交予我張羅如何?」

  文龠昜口氣嚴肅鄭重得令露娜疑慮,光是替自己安排醫診,在人情道義上就充份善待一個外國陌生人了,但他們倆人之間並無私交,招待到這個地步未免太過突兀。她視線不經意瞟向棣鄂先生,只見他無奈苦笑,倒是一旁的藍眼青年迸出一句諧謔,「莫說生活住食,不妨人生全程由文大人包辦無憂無慮,連工作都可以免了。」

  話裡所暗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在場眾人臉色都變得難堪,文龠昜更是狠狠拍桌起身、切齒怒瞪青年,如此溫文爾雅的人難得這般面露凶相,不僅露娜一陣錯愕,石棄豔更是害怕地握緊掌心不知所措。倒是被威嚇的藍眼青年滿心不在乎,依舊笑顏拂煦。

  一時場面極為尷尬緊繃,露娜略為思忖,以婉拒來緩和氣氛,「感謝磬烡先生的盛情,不過實在不便平白無故接受您的好意,再說我畢竟是受員橋商團邀約而來,還是應以商團的安排為優先。」

  文龠昜嘆了口氣,也不再勉強勸說,只遞張名帖給她,「萬一有一天妳需要……不,任何時候都樂意為妳效勞,若我不在勇副理也會代為處理的。」

  棣鄂先生緊接說道,「磬烡,你公事繁忙,今天就由我替你送客吧。」

  於是文龠昜拜託了聲再寒暄幾句,便留下勇女士先行告辭。

  他們起座由勇女士領往官舍後方走去。棣鄂先生邊帶著歉意向露娜道,「抱歉,本想至少陪妳見過員橋當家的面的,沒想到這次回國引起了不少注意,等下還要陪磬烡一起接受訪事,實在推辭不去……」

  勇女士冷不提防地插口,「季老師是太謙虛了,這樣像您被眾人推崇的學者沒留在國內已經就是很大損失,如何可以讓您悄悄回國卻不為人知呢?而且,國事重要,是吧!」語畢,目光別有用意地含笑瞟向露娜。

  露娜隨即意會,畢竟已受到文龠昜太多照顧,便也附和,「棣鄂先生您就先忙去吧,有石棄豔小姐在身邊協助,我想不會有太大問題的。此次能來到華胥之國,就已經是非常大的幫助了。」

  棣鄂先生嘆了口氣,忍不住叮囑著,「好吧……日後妳有什麼需要就儘管找磬烡,不用太客氣,他是這個國家的總理大臣,多這點事也不會更忙。」

  聞言,勇女士臉上笑意加深,卻未再作聲。

  露娜不知該先訝異原來文龠昜是大有來頭的大人物、抑或竟然有這麼年輕的總理大臣時,棣鄂先生轉頭以華胥語言似乎對藍眼青年囑咐了什麼,青年這回倒是挺正常正經地應聲回話。

  官舍後方有座新搭建的車棚,土夯竹欄的牆面與其說是倉庫、更像是廄房,裡頭已停放不少末代型號的箱閉式機動車。諳厄利目前仍普遍偏好視線無遮擋的傳統開敞式車型,箱閉式則是在奄禔珀德大陸上因應治安問題成為主流,再加上廉價的生產策略蔚然發展,也因此被戲稱為鄉巴佬的愛車。雖論實用性能露娜即使認為箱閉式較佳,但聯想到背後的安全因素也不免在意起來。

  但怪異的是,車棚裡還空著許多車位,她們所要搭乘的電氣車卻停放在車棚外側壓折草坪。露娜原本沒將這絲疑惑太放在心上,向棣鄂先生及勇女士道別後,即與石棄豔進入車內,藍眼青年則坐上駕駛席,發車從後門駛出官邸。

  露娜這才鬆了口氣,身體狀況比預料中來得疲累,也幸好現下搭乘的是箱閉電氣車,不僅擋去風寒、更免去被人窺見這副慘狀的壓力。但她仍不敢全然鬆懈,稍事休息向青年發問道,「不好意思,還未請教閣下是……?」

  青年簡單答道,「車伕。叫我重華即可。」

  露娜疑惑地望向石棄豔,這回輪到她尷尬苦笑。露娜不禁仔細酌量起來,已經特地安排隨侍通譯了,員橋再挑選個通懂諳厄利語的車伕未免太過慎重多餘,且這人大有與文龠昜平起平坐的氣勢。再者言行氣質兩相比較,便明顯感覺出石棄豔儘管在一族裡也受過相當充份的教養,但並不屬於核心份子。

  露娜稍作試探,「那麼你們……都是同一族人?都是棣鄂先生的學生?」

  青年笑而不語,石棄豔略為遲疑地點頭代為回覆,「算是吧……」

  「這位重華……該不會正是員橋商團的要員主管……之類的人物?」

  「不,」石棄豔又搖搖頭,「少主……不是員橋這邊的人。」

  即使如此,依然足以判斷出兩人地位高下,石棄豔未意識到自己露了餡,重華卻已輕笑出聲,「我不是『員橋』那邊,是『岱輿』這邊,兩家在古代系出同一淵源……就當作是關係良好的世交吧,所以員橋才會委託我接待貴賓。不過,請茇舒亞女士當我普通的車伕就好。」

  且先不論『岱輿』又是什麼,姑且承認是『員橋』合作盟友好了,但對照方才文龠昜與重華之間暗潮洶湧的齟齬,露娜實在無法視而不見地安然接受這番說詞。若說員橋、岱輿兩家關係深厚,岱輿卻與這個國家的要人交惡,只要她還為員橋工作的一天,就不得不顧及政情動向。

  略為考量後,某幕微小卻不自然的突兀感愈發強烈,她再謹慎地迂迴試探,「恕我冒昧,既然你是車伕……怎麼會讓電氣車碾壞官邸草坪?該不會……出了什麼狀況吧?」

  重華先是無聲微笑,「女士是以顧問的立場發問的嗎?」

  這點露娜沒有一絲遲疑,「是的。」

  「那就不用擔心,文大人不會是非不分,也不是完全不知變通,更不會記恨無聊過節。只是單純註定與我合不來而已。」

  露娜雖然認識文龠昜不久,也認同他不是放任好惡行事的紳士,正因如此,才覺得重華可疑,就算有什麼內情,恐怕較可能是重華單方面刻意挑釁,就如同廊臺下那番無端冒犯的插話。

  不過她不再打算浪費多餘的時間繼續探究,重華乍看之下是答覆了提問,卻微妙地直接就人際方面回應而略過事件本身……這傢伙清楚她問題背後的真正意圖,同時精準地以模稜兩可的說詞迴避……繼續跟這種狡滑的傢伙打交道只會虛耗時間無所收獲,就這層面而言,露娜十分贊同『當作車伕就好』言外劃清界線的用意。

  露娜不再追問保持沉默之後,重華反倒作對似地主動說明,「至於女士的問題嘛……」他掀開車箱暗櫃拾出一把手槍、炫耀式地在掌中轉個幾圈單手確認彈藥後再安放助手席墊上,「這個國家的政客並不忌誨與黑社會公開往來,人民也習以為常,然而文大人形象特別清高廉潔,所以勇副理寧可給我損壞草坪也不願把我當客人看待,若非季老師在場恐怕我連那道外廊都踏不進去……」

  露娜不由得臉色一僵,霎時意會過來,『岱輿』是什麼樣的組織、文龠昜又何以不避諱地說出照顧她的提議。她對華胥之國各種奇聞逸事儘管可以一笑置之,惟獨對治安的評估統計沒法不放在心上,華胥的流氓別說是白日在街頭公然暴力滋事,買通官僚勾結交易更是見慣不驚,甚至前帝制時期,牡丹王朝還默許針對茶弼沙人進行規模或大或小的恐怖攻擊,相比之下諳厄利街頭鬧事偷竊的小混混簡直稱得上調皮可愛了。

  重華那雙色澤豔麗的瞳彩,霎時眩目得令人看不出微笑裡的嘲諷意味,「雖然你們這些『高貴』人種不屑與『流氓』為伍,為了保身還請忍耐點吧。」

  儘管露娜曾經身處於隔坨區邊境、瞥見過文明社會不見光的角落,但法治外的力量無論如何也不曾理所當然地在大庭廣眾之下橫行,黑幫能堂而皇之地走進政要官邸,在諳厄利根本前所未聞……雖然從石棄豔的反應判斷,岱輿確實是受員橋委託的保鑣,暫時還不必擔心人身安全……露娜努力佯裝出鎮定無事的乾笑,實際上她與重華隱約的險惡氣氛早已惹得石棄豔足夠提心吊膽,一雙明眸不安地在兩人身上來回游移。

  見露娜反應,重華幾不可聞地哼笑一聲,專心駛車不再多話。

  電氣車鑽出樓群併立的芸間大都時,已是日暮西垂,廢棄垃圾屯積在簡陋廠房及土牆民舍之間高疊成山,荒蕪頹靡的風景強烈地對比出都區繁榮發達的落差,然而這幅蕭條圖象映入眼簾不久,隨即被暗夜垂幕所堙蓋,除了芸間一帶依舊繁燦如星,夜風中只有幾點微弱的遊民篝火添綴寂寥。

  相較芸間隨處可見露娜習以為常的設施,一跨出都區,連路燈霎時也變得黯慘而稀疏,除了偶爾迎面交錯的車輛,只有車頭照明前方的路面能見寸許,在見度濛昧的一片闃黑中,重華依舊不減車速熟稔驅馳。

  既看不清窗外景物,再加上電氣車高度平穩運行性能,不多久露娜打起盹來。再次清醒過來時,遠遠遙見到另一撮密集的燈火,藉由些許反光,依稀可察覺似乎已深入水路錯縱的地帶,待挨近至足以辨認出城鎮輪廓,更是一幅傍水臨湖、波漣滉漾的水都景色,雖然不及芸間來得熱鬧繁榮,但感受到多一點人煙熱氣,總是讓人多了一絲安心。

  離城鎮中心還有一段距離時,重華調頭折離大道,走上迂迴起伏的丘陵小徑,窗外除了模糊難辨的叢草林竹,只有悄然藏身在籬牆後頭的住家簷脊露出瓦梢。

  電氣車幾經折轉岔路,最後在小徑盡頭出現一堵高垣門樓,重華放緩車速,抵達門樓前消停片刻,伴隨著齒鍊的拉扯聲響,偌大門扉緩緩向兩旁滑動敞開,重華駛入庭院中央息車,庭內的燈盞也逐一打下強光。

  數名僕婦間斷由內牆側門走出,佇聚於電氣車一旁。重華下車替露娜她們掀開車門,一名看似總管的年長婦女迎上重華面前,躬身聽了幾句吩咐,轉身俐索地支使僕群搬運行李、或各自打發辦事去。

  這座宅邸按前後高低次序錯落,依露娜對華胥的粗淺了解,應當是當地的建築格局,比起茶弼沙的豪宅講究氣派奢華,華胥的屋舍顯得柔和纖細許多,卻也散發著難以言明的神祕氣息。然而乍看以為古典的燭座紗罩裡頭,內藏的竟是電氣照明裝置而非火燭油燈……再由正門的開啟方式、從擺設搭飾得不著痕跡來看,她猜想先進設備應當不只有照明而已。

  她與石棄豔跟在重華身後,穿過廊牆與花木山石佈置精巧的內院,重華邊說道,「今後茇舒亞女士會在這裡住上一段時日,有什麼事就叫石頭小妹替妳轉達,還有現在時局不穩請勿獨自一人外出……」說著眼神瞥過正廳,重華突然收聲快步走向屋內。若露娜沒記錯或聽錯,重華似乎是喊了聲華胥稱呼母親的用詞。

  一走進主屋,便見到一名貴婦在僕婦攙扶下與重華談話。比起石棄豔濃麗嬌媚的五官與天真稚嫩的神情,貴婦的美貌則別有嫻靜高雅的氣韻,雖上了年紀卻仍不減風采姿色,再搭上蒼白的肌膚與羸弱的體態,更添一抹虛幻空靈。

  重華挽引貴婦到露娜面前,貴婦伸臂握起露娜雙腕,指梢冰涼的體溫不禁讓露娜下意識地蜷指反握,貴婦微微一笑,聲音輕柔得近乎呢喃,「歡迎,茇舒亞女士,我是重華的母親,舊姓幽,希望您在敝宅住得舒適合意。」接著又向一旁的石棄豔慈藹說道,「妳就是安周的朋友吧,也別太拘束,都是自己人,好好給女士協力。」石棄豔乖巧地點頭應聲。

  貴婦諳厄利語雖不及棣鄂先生或石棄豔說得標準,略帶口音的聲調卻反而更顯自然。除去青玉色的眼瞳,看來重華不僅五官承自母親的端麗俊秀,諳厄利語也是脈絡相承。

  重華以口音彷似的諳厄利語對貴婦說,「母親,您底質弱,請早點歇息。」

  貴婦再向露娜頷首微笑,讓僕婦攙扶入內。

  重華對露娜盈盈笑道,「如女士所見,家母也懂得一些諳厄利語,若您餘暇時願意與她話常閒談,會很有幫助。」接著轉頭向另外幾名僕役囑咐一番,約莫是僕役不通曉外語,這次便以華胥語言交談,片刻後,僕役散去只留下總管,重華再對石棄豔囑咐,「有事就找這位杏姨張羅。」

  不知重華還要忙碌什麼事業,交待完畢立即告辭走向前院,一晌,便聽到電氣車發動行駛的聲響遠去。

  稱作杏姨的僕婦領著露娜與石棄豔,移步到後院廂房沐浴,過去一個月裡船上生活用水節制,僅能簡單搓澡梳洗,現下全身浸入蒸氣氳騰的熱水,露娜才感到身上每一寸肌膚舒展開來,緊繃的精神也緩緩跟著冰解銷融。

  石棄豔在同為女性的露娜面前仍舊靦腆地遮掩身軀踏入澡池裡,穗辮解開後一頭鬈髷的深棕秀髮經水氣溽濕,微微透出暗紅的色澤,雖說髮色略為偏淡,但仍屬瑟嫘絲人的外貌特徵範圍之內。

  露娜不禁又想起那雙奇異的鈷藍瞳眸……

  自己的容貌一如茶弼沙人常見的金髮碧眼,不過虹彩色質並不濃厚而顯得有些黯淡灰青,相較之下重華剛玉似的眼瞳璀璨絢耀,即使在珴空梅涅大陸上也豔麗得稀罕別緻。

  酌量片刻,露娜懶散地拄著下顎向石棄豔試探,「……妳覺得重華這個人……如何?」模糊的裸目視覺裡,似乎看到石棄豔微微驚愕一抽,露娜進一步追問,「在官邸我昏睡期間,他是不是對文大人說了什麼?」

  石棄豔縮了縮肩膀垂下視線,搓著掌心不安囁嚅著,「……我也不曉得少主為什麼要說過份的話……不過他平常是會說些過份的話……就……女士昏過去大家都很擔心,少主卻嘲笑女士沒有用、拖累行程、麻煩包袱,害得他得委屈地進出官邸,果然不該賜予女人國士榮譽……連『準』都太過奢侈……」說著又小心翼翼瞟了露娜臉色一眼,「對不起,我也覺得很糟……但是……那個……我又很怕自己說錯話……我很沒用……其實季老師跟文大人都很為女士抱不平的……」

  露娜苦笑,卻不感到意外也不氣憤,棣鄂先生與文龠昜都是正直之人,重華恐怕是拿自己做為挑釁他們正直的題材,但為什麼?重華也挑釁過自己,是單純的試探嗎?還是單純的惡劣?如果不單純的話為什麼要做這種多餘無益之事?現階段她只能判斷這個人是個危險,露娜再問,「重華說是流氓……我想不止這麼簡單吧,至少是黑幫幹部甚至是首領……」

  「……是那樣沒錯……不過總是笑容滿面的……」

  「那麼,跟『岱輿』交情深厚的『員橋』是正當經營的企業嗎?」

  這一問,石棄豔肩膀便縮進了水面底下,答案不言而明。

  露娜忍不住嘆了口氣,雖說茶弼沙的商團企業也不全然都是乾淨清白,但檯面上多少會避免與非法暴力集團有過深的牽扯。反向推論,依瑟嫘絲長年的時局動盪,也可以說是形勢惡劣到不得不結合民間私有武力,方能在這塊土地上立足。

  石棄豔畏忌地盯著露娜,怯聲問道,「……女士您是不是後悔為員橋工作了?」

  露娜苦笑,「還好,現在這種狀況也不至於太意外……再說還沒正式上工就開始後悔是很軟弱的行為。」

  「這就好。」石棄豔鬆了口氣,重展笑顏,「其實我也不曉得怎麼跟重華少主相處,沒見過他發脾氣可是也很難親近,而且有時候感覺有點可怕……」說完害羞地吐吐舌尖。

  或許是年輕的關係,石棄豔不僅藏不太住心思,也容易卸下心防,對身處異國人地生疏的露娜來說,有這樣直率的孩子陪伴著實安心不少,不過這麼單純的個性也難怪不擅於應付重華那種傢伙……

  這麼一想,露娜愈發覺得重華總是意有所指的言詞態度,不僅是捉弄,更像是要傳遞出隱性惡意,因此即使受到冒犯不願示弱,還是下意識覺得視而不見為上策,卻又難以釋懷。文龠昜之所以會反感重華,這種笑裡藏刀、刻意撩撥的態度也是原因之一吧。

  她沒心理準備會直接面對黑幫份子,而實際接觸過後更不想與這種狡滑的無賴有過多牽扯……警戒著不能鬆懈……敵人,是露娜對重華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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