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有腐爛物、噁心慎入....^^b
●如果覺得哪裡有歪邪那大概不是錯覺、本文是為了YY而存在的(毆



【上】

  迪捷爾一如往常,在守宮之餘整理自己的書庫時,遠遠便聽到急遝的腳步聲由高處而來,伴隨著爭執似的雜音。

  作為守護女神的十二宮防線後端,加以迪捷爾本身喜愛維持環境清幽、以及前後守宮者的個性影響,平日出入水瓶宮的侍從或使者,大多恪守著輕聲細語的原則,在聖鬥士裡,亦只有天蠍座的卡路迪亞會唱反調似地在自己面前刻意揚高音量。然而即使嘈雜如卡路迪亞,卻也甚少帶來如此不快的氣氛,更別說這聲音竟然還罕見地源自雙魚宮的方向。

  迪捷爾才剛走出書庫,雙魚座的雅柏菲卡便已踏進宮內,他僅是在口頭上禮貌性一句「你的知識請借我一用」,不待迪捷爾應答就迅速鑽入書庫裡。

  雖然迪捷爾早習慣雅柏菲卡平素的冷淡態度,不過現在這樣倉促到幾可稱之為莽撞的行徑,仍令他感到訝異。

  隨即,當下一名來訪者出現在水瓶宮時,迪捷爾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也更加不解。白羊座的史昂按慣例向他招呼一聲才進入宮殿,雖不至於像先前的雅柏菲卡那般冒冒失失的,然而神情裡無意流露的些許浮躁,印證了方才爭執聲的由來。

  就迪捷爾所知,史昂平日處世並不容易與他人起衝突、應該也不會刻意去招惹雅柏菲卡才對。而史昂現下的行為正也反映出他的個性,來到水瓶宮之後就只停佇在書庫前,沒再往前一步延續爭執。

  看史昂乾瞪書庫內部的模樣,迪捷爾開口略為緩和氣氛,「白羊座的史昂,你也是來借用書庫的嗎?」

  史昂轉頭看向迪捷爾,斟酌片刻,懊惱地蹙眉婉謝,「不…交給雅柏菲卡就可以了……」

  想必是教皇委派了什麼任務下來,迪捷爾從史昂的語句裡推測著,「你們兩人要共同執行敕令是嗎?」

  「是啊,」史昂嘆了口長氣,再瞥向書庫一眼,「雅柏菲卡竟然當面向教皇要求說,配合的對象換成你比較好。」

  沒想到兩人爭執的起因出在自己身上,迪捷爾還不曉得原來雅柏菲卡有這麼看重自己,錯愕之餘他也只能尷尬地苦笑,「那、那真是……受寵若驚啊……」

  看著迪捷爾不太自在的反應,史昂一笑,已轉換過情緒,臉上恢復了貫有的溫和面貌,「不給你添麻煩,我回牡羊宮去了。」

  迪捷爾稍微鬆了口氣,此刻他還真有點感謝史昂的行事分寸,自己雖然會在意眼前事態的前因後果,不過並不想涉入他人的爭執之中,特別是讓兩名黃金聖鬥士在自己的水瓶宮裡爆發爭端。

  史昂離開得乾脆,迪捷爾轉而進入書庫探看情況,雅柏菲卡沉默地佇立在書櫃間閱讀著手上的書本,窗外明亮的日光淺淺地描繪出那專注的輪廓,仿若一株靜謐不語的植物。

  原以為雅柏菲卡只是拿自己的藏書作為逃避的藉口,然而看他如此投入書本的世界,迪捷爾原本心底那一點芥蒂隨之不翼而飛。

  不過他不免猜想著,雅柏菲卡該不會是吃定史昂的個性,所以才能這樣安然地待在書庫裡?迪捷爾忍不住再多事一次,試探地朝雅柏菲卡問道,「聽史昂說…你較為意屬由我陪同執行任務?」

  「不需要。」

  不是沒預期過會有什麼冷淡的回應,然而雅柏菲卡卻更加冷漠得超乎迪捷爾所意料,他無奈乾笑,有幾分理解史昂的氣憤從何而來。原來如此,雅柏菲卡並非是挑選能力或對象,只是拒絕任何人而已。若說有什麼可以比無禮傲慢更能激怒人的,大概就是這種充滿排斥的態度吧。

  因此,迪捷爾也只有就事論事,「既然是教皇命令,就不該諸多挑剔。」

  雅柏菲卡沒有反駁,緩緩闔上書本,毫無變化的側顏只有視線微微移高幾分,雖然依舊看不出在想著什麼抑或注視著什麼,嚴正的神情卻帶有幾分拙稚。

  真是奇妙的人……儘管迪捷爾不太明白雅柏菲卡真正的想法,可是在冷漠的行徑底下,偶爾會像這樣無意識地流露出一絲純真氣息。

  看來沒有自己更多置喙的餘地,迪捷爾便低聲說了句「請自便取用」的客套話,雅柏菲卡才又出聲、慎重地交待不在雙魚宮時諸多麻煩之類的請託之詞。

  如此說來,隨著聖戰的腳步逼近、不久前十二宮才集結的現在,一旦雙魚座與白羊座離開聖域、再加上其它幾名外出探查冥王下落的聖鬥士,十二宮的防禦頓時銳減不少…在這即將遴選出下任教皇的時刻,迪捷爾不免湧出一絲不安的預感。



  射手座的薛希弗斯大概得到了什麼密令,長年以來反覆出入聖域貌似一直為了同一件事,即使已從義大利帶回今世的雅典娜女神,這件任務仍未間斷過,但也不曾公開表明相關內容,或許是有什麼風險、或是為了避人耳目,目前仍不得而知。

  不過,仍有少數知其內情的聖鬥士在,譬如摩羯座的艾爾熙德,雖然這個木納寡言的男人從未透露過任何口風,然而見他時常受命協助薛希弗斯,黃金聖鬥士們多少內心有數。

  此外,還有一個人──白銀的天琴座聖鬥士。

  史昂雖只見過這個男人幾面,但已聽過不少傳聞,若提及白銀階級裡偶會出現逼近黃金的實力者,天琴座聖鬥士便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而天琴座最為人所稱著的,則是他絕妙的琴藝,在外執行任務時多以宮庭樂師的身份行動,在世俗層面上也帶給同伴不少助益。

  雅柏菲卡剛來到聖域時曾受過這個男人關照,這也是教皇特地將此次任務交付給雅柏菲卡處理的主因。

  天琴座與艾爾熙德一樣暗中協助著薛希弗斯,然而在某次他將所調察的機密交付予薛希弗斯之後,就此下落不明。或許是在相關事件裡遇害,卻也不排除叛逃的可能,若不能確定天琴座失蹤的原因以及最後去向,不單直接影響薛希弗斯所得到的機密正確性,甚至足以威脅其性命安全。

  史昂應傳召來到教皇廳時,才知道薛希弗斯所接受的任務關乎神祇層級,其危險性自然與之相等,也為此教皇特地調派兩位黃金聖鬥士互相支援。

  雅柏菲卡卻在見到自己的協助者是史昂時,立即向教皇提出『至少把人換成水瓶座迪捷爾』的要求。

  教皇愣住了一晌,以長輩的慈祥語氣告訴雅柏菲卡不該考慮這種事。

  雖然雅柏菲卡未再提出任何意見,史昂卻在下一瞬間會意過來…如果雅柏菲卡只是單純認為迪捷爾更適合作為搭檔也就罷了,可是猜測到他在打什麼主意,史昂就不由得有些氣悶。

  退出教皇廳之後史昂追問著雅柏菲卡那句話的用意,即使那是雅柏菲卡不得不考慮的事,史昂仍不樂見同樣作為被授與聖衣的傳承者,是抱持著這種消極面對死亡的態度來接受任務……

  雅柏菲卡一如往常不為自己多做解釋,甚至以挑釁的字眼激怒史昂辭退這個任務。於是史昂沉下臉色,口氣有些嚴厲地訓斥道,「不是吧,雅柏菲卡,你所考慮的是『適合收拾殘局的人』!所以才會需要迪捷爾的冰封之術確保萬一…萬一在最糟的狀況不會有人碰觸到你的身體!」

  雅柏菲卡當時的臉色立即印證了史昂的揣測、也間接證實了那個毒血的傳聞。沒考慮到自己心思會被當場戳破的雅柏菲卡,從那之後就一直避不見面。

  因此,直到兩人出發那一天,史昂才知道自己得假扮成伊斯蘭教徒,還得遵守連穆斯林都沒有的習俗戴上面具遮掩臉孔,所要做的事也只有盡可能地不開口說話,裝作是語言不通的東方人。

  姑且不論這個亂七八糟的偽裝身份,再怎麼說比較需要像女性聖鬥士一樣遮住那張過份柔美臉蛋的雅柏菲卡本人,卻穿著如同法國宮廷的僕從一般,把姣好的容貌與高挑的身材襯托得更加醒目華美……史昂納悶想著,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此行盡可能不要曝露聖鬥士的身份,萬一有任何狀況還是被人發現什麼,一切就以『因為你是東方人』來解釋。」見史昂五味雜陳的表情,雅柏菲卡趕緊再補充說明,「我跟迪捷爾商量過,確定這個方式可行。」

  史昂的感受反倒更加複雜…先是避不見面、再來是不對等的分工、連商量的對象都是別人,從這一刻開始他認真地懷疑雅柏菲卡是打從心底把自己當成包袱看待。

  他略帶抱怨地詰問,「雅柏菲卡…你該不會是想逼我退出任務吧?」

  雅柏菲卡訝異的眼神雖然表明出他本人沒打算過這種事,不過下一刻充滿期待的盈盈笑容差點又激怒史昂,「你儘管退出,不用客氣。」

  無論如何,出發在即,從現實層面來考量,史昂也不得不先接受既已定局的安排,硬著頭皮頂著一身欺騙世人的裝扮與雅柏菲卡一同來到義大利。雅柏菲卡先在那不勒斯打點行頭,再帶著賽奇大人的介紹信南下拜訪布盧堤汶一地的領主,也是天琴座聖鬥士最後所出沒之地。

  雖然聖域是與世俗隔絕的獨立地帶,不過表面上仍與各國維持著曖昧不明的交際,教皇假藉愛琴海君侯的名義再附加上波旁王族擔保,他們輕易便取得布盧堤汶領主的信任受到熱烈款待,所有飲食起居全依雅柏菲卡的要求來安排。

  然而,不曉得是溝通上的誤會還是領主天性熱情,原本應該是『愛琴海君侯的異國遠親探訪西方文明的低調旅行』,領主卻安排了宴會與表演,並請來當地所有紳鄉豪族迎接貴賓。

  眼見局面忽然演變成聲勢浩大的排場,史昂不意外地在那個說要全權負責起一切全部所有社交溝通的雅柏菲卡臉上看到一片鐵青。

  「沒、沒問題的…」雅柏菲卡眼神都僵直了仍力持鎮定地喃喃自語說道,「遇到任何難題只要微笑就可以解決了…」

  「這也是迪捷爾的建議嗎?」雅柏菲卡點點頭,史昂不忍心再加深他的不安,只有附和贊同,「嗯…那就一定可行……」

  於是雅柏菲卡就如同炸毛的貓咪一樣,戰戰兢兢帶著史昂前赴人群簇擁的死地裡。

  出乎意料地,迪捷爾的建議確實管用。如果有什麼異常的行徑、譬如雅柏菲卡刻意迴避他人碰觸的舉動,只要抬出背後史昂這個『東方人』,眾人就會恍然大悟地露出諒解的表情;若是遇到不知該如何回應的對話,雅柏菲卡只要綻放笑容,這一票男男女女就驚豔得連上一秒聊過的話題都忘得一乾二淨。乍看之下像是胡謅的兩個建議,就足以令雅柏菲卡幾乎無往不利,史昂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起迪捷爾的賢者之名。

  雅柏菲卡就這樣勉為其難地應付著……史昂只要隨著他移動,在領主引介下一一與當地要人打過照面,之後乖乖躺坐在大概是想鋪設成伊斯蘭風格的貴賓席上欣賞表演,再偶爾裝作與雅柏菲卡低語交談的模樣,其餘全都由雅柏菲卡伺候得好好的。

  雖然閒著沒事可做多少讓史昂感到過意不去,不過從他人的反應來看,雅柏菲卡應該算是對應得宜、不用自己擔多餘的心吧…史昂只好拿雅柏菲卡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當作奇景觀賞來打發時間。

  大概是自己顯得心不在焉,史昂聽見領主極為在意地詢問雅柏菲卡是否對臨時安排的節目不滿意之類的。交談過後,雅柏菲卡傾身湊近他耳際,低語,「請繼續保持這個非常無聊的樣子。」

  雅柏菲卡順勢將話題引導至目的上,對領主說道,「我以前認識一名優秀的琴手,據說他最近也逗留於此地,如果是像那樣高超的樂師,或許能令我主人感到滿意吧。」

  「啊、那位樂師啊…我記得好像是叫作奧菲厄斯。」領主確實說出了天琴座作為樂師的化名,嘆了口氣,「真可惜,不久前他才在我府邸演奏過,原本我也想聘用他為專屬樂師的,可是他就如傳聞中的那樣,從不固定停留於某個宮廷。」

  「我聽說…他離開布盧堤汶之後,又再折返回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繞過我這裡、直接前往西西里去了吧,哈哈!」領主隨口說了幾句會派人探聽消息,便結束這個話題。

  雅柏菲卡再與領主閒談一晌,轉身在史昂耳邊吩咐道,「接下來你裝作要找地方做晚禱的模樣,盡量到館邸四處走動。」

  史昂依言離席,雅柏菲卡似乎被領主纏著繼續聊天沒有回到他身邊,反倒是身後跟來了一群僕從…大概是領主應雅柏菲卡要求安排的吧,各自拎著地毯香油薰爐燭火什麼的,活像黃金鵝的童話場景浩浩蕩蕩尾隨在身後。

  史昂頓時倍感頭痛…自己真的得在一大群人面前學阿拉伯人煞有其事地朝向什麼聖地五體投地做禮拜嗎?



  等到雅柏菲卡回到客房與史昂會合,已經是數把鐘頭之後了。

  迎合他們所宣稱的『東方人』習慣,除了史昂跟雅柏菲卡,不會有其他僕從靠近這間客房。雅柏菲卡進入房內一闔上門扉,原本挺直的肩脊鬆垮下垂,不發一語背靠著門板,彷彿一隻落水的小貓全身泛出一股可憐兮兮的氛圍。好片刻,他走來緩緩拉了張椅子坐下,低頭喪氣的模樣充份反應出內心所承受的精神摧殘。

  已經卸下偽裝的現在,史昂親切地倒了杯水放在雅柏菲卡面前。

  雅柏菲卡捧著水杯充滿感激的神情,足以令人萌生成就感。史昂對自己不太道義的心理小小反省一番。

  總之,雅柏菲卡與眾多當地人士交際過後的結果,確定天琴座的奧菲厄斯最初在布盧堤汶逗留一段時間,便直接北上與薛希弗斯碰頭,此外並無其它額外的行程。然而不知何故,在這之後卻未回到聖域面覆教皇,似乎也不是以琴師的身份再次南下,到了布盧堤汶一帶已沒人再見過他的行蹤。

  此外值得在意的,大約是在奧菲厄斯第一次來到布盧堤汶之前,墨西拿海域出現異常頻繁的船難,不論有多經驗老道的水手,船隻依然接二連三莫名失蹤。為此,布盧堤汶與海峽對岸西西里島的交通往來大受影響。

  據聞奧菲厄斯停留布盧堤汶的期間,曾經多次私下租用小船獨自出航,在他奇蹟地平安歸來之後,最後只說海上出現惡靈盤據的島嶼,出航前必需以蠟封耳才能平安渡海,且不能張揚此事,免得遭受惡靈報復。

  說到惡靈,史昂也知道一些相關的流言。不得不說這層語言不通的身份安排得確有其道理,館邸的僕役在他面前少了一層顧忌,自然而然不少奇妙的閒話也就脫口而出,像是領主偷藏著一個絕世美女、或是收集各種生物製作治百病的秘藥、還有惡靈曾經出現在館邸之類的……

  「想必奧菲厄斯知道惡靈的真面目…雅柏菲卡,你認為會是什麼?」

  在聖戰腳步日漸逼近的此刻,薛希弗斯卻必需持續進行的密令,想來也與冥王脫不了關係,如果所謂的惡靈便是天琴座聖鬥士欲探查的對象,恐怕真面目也就是冥王軍、而所謂的幽靈島嶼則是冥軍據點。以天琴座知其面目卻不直接衝突、只告訴人們避災的低調作風來看,這個推測的可能性應該不低。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雅柏菲卡既不完全贊同史昂的推測,卻也沒有否定的意思,在史昂詢問的目光下遲疑片刻,才謹慎地緩緩再開口,「事關天琴座聖鬥士的個人名譽,所以我不說我擅自臆測的部份…不過,之所以不排除他叛逃的可能,是因為他說過,如果有讓死者復生的方法,他願意犧牲一切、即使背叛雅典娜也在所不惜。」

  史昂微微一愣,「他真的會做出這種事嗎?」

  「他是勇敢而溫柔的人,所以才被選為薛希弗斯的協助者。」

  或許是跟天琴座聖鬥士有些交情的關係,難得雅柏菲卡的語氣柔和許多。史昂多少能了解雅柏菲卡的感受…如果是自己,大概也不願意相信艾爾熙德、還是童虎、或者其他友人會背叛聖域吧……即使自己不是沒親眼見過這樣的例子……

  然而,最重要的關鍵仍在於天琴座再次折返布盧堤汶的原因。是因為行蹤曝露?還是與惡靈出現在館邸的流言有關?

  「該不會…領主跟冥軍有勾結?」

  「不知道,領主看起來跟一般人一樣忌憚著惡靈,也認為你這個東方人似乎具有什麼奇才異能……還有……」雅柏菲卡言又欲止。

  「還有?」

  雅柏菲卡深吸口氣,板起臉孔以毫無起伏的聲調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說下去,「他要我務必代為向你詢問,是否可以『出讓僕人』…即使只能出借幾天也沒關係,相對地會回報足以令你滿意的回禮。」

  還在想什麼僕人,見到雅柏菲卡用力捏著杯子強忍怒氣的舉動,史昂才會意過來,他趕緊澄清立場,「當然…我是不會答應的。」

  「不需要你來答應!」雅柏菲卡終於激動到失手粉碎了玻璃杯,不過還會留意不讓碎片割傷自己,算是保有某種程度的理智。他再吸口氣平緩情緒,「所以我代你答覆他,如果能讓你聽到奧菲厄斯的琴音,或許你會首肯。明日他約你騎馬商談。」

  「雅柏菲卡!」

  「不要胡思亂想!史昂!」史昂的震驚反倒真正激怒了雅柏菲卡,只見雅柏菲卡握拳微微發抖、慍怒的瞳孔裡蘊揚著火燄般,「我沒打算害死領主!」

  …碰觸他人是雅柏菲卡的禁忌……史昂此刻只能對自己的疏忽欲哭無淚,他第一時間最直接的顧慮,偏偏去踩中雅柏菲卡另一個痛處。





【中】

  那之後,兩人之間便是冷戰。

  在史昂還酌量著是否該道歉、以及如何妥善地表示歉意,雅柏菲卡就又像當初一樣,以躲避的方式拒絕他。

  雅柏菲卡是冷漠的人,即使聽說過他顧忌自身血液疏遠他人的傳聞,史昂還是時常覺得,這個人除了外在言行,連內心也保持著冰冷的距離。

  不過那是雅柏菲卡選擇的道路,打從他成為雙魚座聖鬥士以來就一直是如此,史昂反省,會覺得冷漠還是疏離完全是自己單方面的情感投射,雅柏菲卡並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因為現在共同執行任務,讓他稍微窺見了笨拙與鬆懈的另一面,才會產生距離變得親近的錯覺。

  那個人的美麗是迷惑人心的幻影,那個人的笑容再燦爛,都只是虛幻的假象……

  可是無論私底下有多冷漠,雅柏菲卡一走出這道房門,就又再揚起傾倒眾生的微笑、又是貼心盡責的忠僕,人們讚嘆他的美貌,沒有察覺他的不安與緊繃。就連史昂都不太確定,自己在雅柏菲卡眼中,跟這些他人是否沒有差別。

  他只能依順著雅柏菲卡的需要,戴上面具、少開口說話、按安排好的行程四處走動,冷眼旁觀雅柏菲卡以代理人的身份跟他人交涉。完全被排拒在外。

  如前一晚所宣告的,他們應領主的邀請,挑選幾匹駿馬試騎之後一路往山間踏行。布廬堤恩的氣候溫和晴朗,稍至高地,附近一帶的景色便一覽無遺,越過寶藍色的海面,甚至對岸西西里島的港驛都清晰可見,領主邊領路介紹當地風光、一面展示出他的城鎮與土地。

  漸漸地,話題進入此行主軸。領主胡亂地列舉交換僕從、贈與土地產業、出讓藝術收藏品之類的提議,雅柏菲卡一再地婉言拒絕,領主反而愈發興致高昂漫無邊際地提出各種詢問,幾乎只顧著與雅柏菲卡交談,連史昂這位主客已落後了好幾個馬身都渾然不覺。

  眼見對話實在是沒有任何進展,雅柏菲卡的笑容也顯得愈發困擾疲憊,史昂忍不住出聲替他解圍。雅柏菲卡應召喚策馬調頭,回到史昂身邊時微微鬆了口氣。

  雅柏菲卡放鬆的瞬間,領主始終隨著他轉動的視線乍然閃過豔羨貪渴的光芒,史昂心中頓生忐忑,他這才察覺到,雅柏菲卡對待自己的方式、凝視自己的眼神、跟自己交談的語氣,在外人眼中會形成一種特別親暱的氣氛。

  確實,雅柏菲卡表面上一直顯得親切有禮,可是只有像現在這樣待在他身邊時,才肯鬆懈下來。史昂自然能明白這是同伴之間所共有的默契與信任,但從不明內理的領主來看,或許把這種落差誤認成特殊的隸屬關係。

  ──雅柏菲卡對邪惡還不夠敏銳──大概是一直以來作為承受注視的那方,他的防衛心反而使他難以察覺到邪惡萌生的根源,熱情有時也會轉變成一種邪惡……

  史昂內心盤算著,對自身無意識的舉動缺乏某種自覺雖然不是雅柏菲卡的過錯,可是也不能讓他再待下去…

  「轉告領主,我想啟程繼續旅行。」

  「可是…」

  「裝作失去興趣的樣子,說不定反而會有收獲啊!」史昂找了個雅柏菲卡能接受的理由來塘塞,柔聲催促著,「之前不也是這樣嗎?」

  幸好雅柏菲卡這次沒察覺到他真正的顧慮,認真思索一晌,便接受了他的意見,回頭向領主告知去意。

  領主幾番挽留無效後,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來,「這樣吧,我用一頭怪物來交換……這隻怪物,是奧菲厄斯也想要得到的東西。」

  看著雅柏菲卡的臉色變化,不用多問,史昂暗自嘆了口氣,他們再遛轉一陣子,隨著領主回到館邸。

  奧菲厄斯離開布盧堤汶後,領主叫人按他所說平安渡海的方法,偷偷從幽靈島嶼抓來一頭怪物。

  領主帶著他們來到地窖,支開看守的僕役,一面解開密室的重鎖、一面解釋著怪物的由來。

  「這隻怪物極難馴服,不管是給牠吃多少苦頭、還是用盡各種方式來哄誘,連半滴眼淚都沒掉過,光是要灌進食物讓牠活著就費了不少力氣。」

  不透光的密室隱約可見一團生物伏躺地上,領主拎著燈盞緩緩靠近,這才看到一張嘴裡縛著口枷的女人面孔,半長的頭髮凌亂糾纏地披散著,隨著燈光移動漸漸顯露出頸部之下如同鳥類的囊袋狀軀體,全身披滿羽毛、尾端垂下一屏翎羽、爪足上扣著鎖鍊,可是背上卻缺少了一對雙翼。

  人面鳥身的怪物雖然毫無動靜,但仍確實微弱地呼吸起伏。

  史昂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異形生物,不免愕愣住了好一晌,才回神在心裡列數幾種符合這種形貌的傳說生物來比對時,雅柏菲卡已面色凝重地判斷出來,「海妖塞壬?」

  這種怪物在神話時代裡常以動人的歌聲引誘航海者、致使船隻觸礁沉沒。他們也因為歌聲遭到神祇折斷翅膀,無法飛翔。

  領主見雅柏菲卡熟悉墨西拿海峽的海妖傳說,眉開眼笑地打起磋議的語氣,「既然如此,應該也聽說過塞壬的眼淚是可以治百病的靈藥吧!」

  「甚至能起死回生……」

  領主正要應和幾句,卻瞥見雅柏菲卡漾出怒意的銳利目光,沒想到那張像少女一樣柔和的臉龐會變得如此殺氣騰騰,領主張口結舌擠不出聲音來,下一刻雅柏菲卡怒叱一聲,更把他嚇得差點抖落油燈。

  「愚蠢!塞壬是高傲的生物,不是凡人能夠支配的!你還隱瞞了什麼事?你有再見過奧菲厄斯吧!」

  「我…我…呃……」

  「快說!你想招惹上災禍嗎?」

  領主被雅柏菲卡無形的威壓感嚇得不知所措,畏怯地抱著燈盞顫聲辯解,「我…我什麼都沒做……我以為惡靈是指塞壬而已,哪、哪知道、會真的跑來報復…可是奧菲厄斯自願成為惡靈的祭品應該就沒事了才對…」

  「說清楚!奧菲厄斯怎麼了!」

  「…我不敢看清楚……奧菲厄斯也想得到塞壬,所、所以就出去…跟黑色鎧甲的惡靈一起消失在海上了…」

  在雅柏菲卡逼問領主的當頭,鐵鍊磨擦的聲音鋃鐺響起,奄奄一息的塞壬不知何故撥動著腳爪、微微地仰起頸子,原本緊套在頭上的口枷因為飢瘦而有些鬆脫,史昂正要開口警告雅柏菲卡時,塞壬已奮力張大口,從嘴角吐出模糊沙啞、近乎嘆息卻仍十分悅耳的嗓音。



  莫名的情緒似乎一湧而上,彷彿心裡被挖了個洞…不、是心裡的空洞一直無法填滿…

  只剩一片黑暗籠罩自己,原本圍繞在身邊的事物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他捨棄了它們而它們也終於捨棄了他,儘管神佛在背後正顯露明王相來譴責他的無情,可是他不管,每當捨棄愈多事物、心裡就會變得更加輕鬆……

  如此愉快……

  而且他知道自己還可以捨棄更多事物…包含那一絲不安與焦躁。

  因為捨棄的盡頭,是永恆的寂靜。安定、無限、而且反過來掌握一切…簡直…簡直就像神的領域。

  …只要…再稍微伸出手…就可以超越一切……

  然而史昂微微猶豫了一晌,看著自己停滯在空中的右臂,似乎想起了什麼、或者是遺忘了什麼…




  袖角被雅柏菲卡揪住,史昂不解地回頭詢問卻張口吐不出半個字來,如同遺忘了語言本能。雅柏菲卡一咬牙、把他摔了出去。

  面具鏗然落地、隨著痛覺所有的記憶乍然回溯到腦海裡。

  史昂大喘一口氣,原來這就是傳說中塞壬惑人的歌聲?那樣不起眼的簡單曲調竟然如此輕易就侵入了所有感官知覺…血液彷彿異常激烈湍急地在體內竄流,心跳聲清晰而又甘美地吞沒了意識……甚至讓自己產生完全如同那時候的幻覺,冷靜下來後史昂不免膽顫心驚。

  雅柏菲卡似乎也不好受的樣子,半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領主失神地捧著口枷、頹坐在一具腳鐐旁,同時一臉愉快陶醉地輕輕晃著拍子。史昂一看便能大略推測出一二,塞壬以歌聲控制領主,掙脫逃走了。

  雅柏菲卡顫顫巍巍地起身走出地窖,史昂緊跟而出。館邸內外本該勞動工作的眾多家僕放著手邊的事,睜眼做著白日夢,莫不露出幸福的笑容,形成一幅極為詭異的安靜景象。

  「這些人…放著不管沒關係嗎?」

  「睡醒就沒事了。」雅柏菲卡簡短而匆促地說明,腳步愈發急切,「快點找到塞壬,跟著她說不定可以找到天琴座!」

  據說塞壬會傾心於不被她們歌聲迷惑之人,天琴座最初能從海面上平安歸來,有可能已馴服了塞壬。然而史昂卻也預見到事態的嚴重性,誠如雅柏菲卡所說,塞壬是個性極為高傲的神話生物,同時作為亡魂的引導者與冥王有所淵源,既非凡人抑或魔星可以支使的。可是,以雅典娜的感知與教皇的占星結果,現世的冥王尚未覺醒,時間點上不可能是由冥王將這種早已絕跡的神話生物帶回人世。

  換言之,有其它神祇介入這場聖戰且站在冥王陣線?史昂想起以前尊師提起過的不知名二神,這也大概是薛希弗斯受命調察的內容吧。

  現在不只是他與雅柏菲卡會有直接面對神祇的危險,甚至得考慮到奉命協助薛希弗斯的天琴座聖鬥士存活下來的可能性……還有……

  想必雅柏菲卡也已內心有數,天琴座折返回布盧堤恩的理由十分明確──為了得到塞壬返死復生的眼淚。現在他們所要做的,不但是確認天琴座的生死、或是救出天琴座,最壞的打算…萬一天琴座真的為了得到返死復生之法而拋棄一切,叛逃罪的下場只有一種。

  史昂暗下決心,不得已時,由他代替雅柏菲卡來做這件事!

  雅柏菲卡往海岸方向一路追跡,沒多久便找到塞壬的蹤影,為了避免再受到歌聲影響,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尾隨其後。

  被諸神奪去翅膀的塞壬,只能如同家禽一樣可悲地在地面搖搖晃晃奔跑著。直到海崖盡頭,她向著大海躍身而出,瞬間鱗片取代滿身羽毛、腳爪化為雙手、鳥身蛻換成魚尾,以人魚的模樣鑽入水中,同時海峽上湧起一團白霧。

  塞壬朝向白霧矯捷游去,沒多久,霧氣散去,海面上多出一座浮葉般緩緩漂移的島嶼,大概就是當地盛傳的幽靈島、亦即傳說中的塞壬之島。

  史昂帶著雅柏菲卡瞬間移動至島上。島裡矗立著一座城寨,想必是冥王軍搭建為據點所用,然而卻詭異地瀰漫著令人透不過氣的腐臭味,處處可見蟲蠅盤旋飛繞,毫無一點活人的氣息。愈接近城寨惡氣愈重,地上躺著幾具腐爛多日的冥軍屍體。

  史昂掩住口鼻、正要進入城寨裡探查,雅柏菲卡卻叫他伸手過來,將兩塊軟蠟丟入掌心,「以防萬一,把耳朵塞住。」

  「你呢?」見雅柏菲卡沒有為自己做任何防禦,史昂不禁問道。然而雅柏菲卡不多說什麼逕自進入寨內,史昂只好塞住耳朵趕緊跟上。

  大致巡視過城寨一圈,除了更多具冥軍屍體之外沒有其它發現,只隱約看得出此地曾經發生過慘烈的戰鬥。最後,雅柏菲卡似乎是聽到了什麼聲音,直直地走向城寨後方。

  城外礫石遍布的岩地上不時滾落細小的綠色圓珠,塞壬守在一個身首殘缺不全、穿著天琴座聖衣的男人屍體前,從她臉上不斷滑落的眼淚變成了一顆顆的綠色小珠,散落一地。

  無數白色的蛆蟲從腐爛的眼窩裡密密麻麻地爬出又延著鼻腔鑽入,塞壬一再啣起地上的綠珠放入屍體口中,原本黯淡的皮膚開始透出血色,臉頰可見牙骨的開口逐漸癒合,指尖甚至會隨著蟲蛆蠕動而抽顫,體腔斷面湧溢大量血水,同時緩緩滑滲出些許殘剩的臟器,腐敗與鮮腥的氣味在空氣裡交織。

  塞壬見天琴座已恢復生氣,便以口吹開或以腳爪撥去蛆蠅,再溫馴地頂蹭肩頭,然而沒多久那具身體的氣息又逐漸微弱,塞壬趕緊再啣起地上的珠子治療男人。

  如此反覆重演著返死復生再由生入死的過程……不斷地不斷地、執迷不悟地徘徊著無法結束……

  比起空氣裡的惡臭味,塞壬努力挽回天琴座聖鬥士生命的模樣反而令史昂感到更加難受……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再怎麼期望,都是徒增悲傷,那具身體裡沒有小宇宙、天琴座的靈魂不在這裡,即使再次呼吸、心藏重新跳動,依然只是一具隨時會斷氣的活屍。

  雅柏菲卡橫舉手臂擋住史昂,示意他留在原地不動,自己則走向塞壬、以及曾為天琴座聖鬥士的屍體。

  塞壬立即像是母獸一般擋在活屍前咧嘴威嚇,雅柏菲卡雖然屢屢停下步伐,但仍緩慢地靠近。見自己無法阻止對方,塞壬轉而撲身護住活屍。

  雅柏菲卡曲膝,動作謹慎得像是追悼地,將一朵魔宮玫瑰獻給他們,對史昂的呼喚充耳不聞。

  這是放不下返死復生之法的下場,這是貪謀靈藥圖利所招致的災禍,原本只不過是冥軍藉由塞壬之島來藏身,人們的貪欲卻比聖戰的腳步更加迅速……天琴座聖鬥士最後卻還是選擇保護這樣的人們、與冥軍力戰至死……



  隨著塞壬死亡,島嶼劇烈地搖晃崩裂起來,岩石、城寨像是脆弱的灰燼慢慢隨風碎散成粉末,從海面上一點都不剩地消失無蹤。





【下】

  史昂急著移動、一時大意忘了塞壬之島是漂移不定的島嶼,著地的位置沒拿捏好,他與雅柏菲卡就這麼直接掉進海裡,幸好是落在淺灘上,最多只渾身濕透、狼狽了點。

  雅柏菲卡頭也不抬地走過身邊,示意他拿下耳中的軟蠟,凜聲催促他離開。史昂原以為要直接回聖域去,沒想到雅柏菲卡早在附近阿斯普羅山事先安排了一間獵用小屋、供作臨時落腳處。仔細想想整理一下現在這副模樣也好,史昂便無異議,一同前往小屋過夜。

  雅柏菲卡無精打彩地簡單梳洗過,就裹著毯子窩上床鋪。想必心裡還是留下了陰影吧,史昂雖然能夠慶幸親友相殘的事沒有在雅柏菲卡身上重演,可是,天琴座的死亡卻是由一己的私念與人們的貪欲所造成。不知道雅柏菲卡作為保護人們的聖鬥士,對這件事又是怎麼想的……

  「我出去巡邏一下。」史昂對著雅柏菲卡的背影輕聲說了句,便闔上門扉,他想,說不定雅柏菲卡需要獨處。

  他找了個地方看了好一晚的星星,就這樣打發時間到半夜才折返,回頭時遠遠便看到黑夜裡多了一點火光透出窗口,細小卻顯眼,想到雅柏菲卡在這種情況下還會留意這種小地方,史昂不禁微微一笑。

  回到小屋裡,他提起窗口上燈盞多看了雅柏菲卡一眼,裹著毛毯橫躺在床鋪上的背影跟離去前沒什麼不同,那樣把自己遮得密密實實、甚至還屏著氣息的戒備狀態,與留下一盞燈火照明的溫柔形象相差甚遠。

  裝作不曉得對方尚未睡著的樣子,史昂掩熄燈火轉身上床。

  似乎可以感覺到雅柏菲卡隨著完全的黑暗籠罩才鬆了口氣,隨即又深深地隱藏起小宇宙。

  總是這樣,馬上又拉遠了距離,說起來,打從一開始、每遇到緊要關頭時雅柏菲卡就會開始迴避自己……

  不知為何史昂十分在意起現下的情況,好像有股異樣感揮之不去,總無法靜下心來入眠,每當他輾轉翻身時,就會感覺到雅柏菲卡變得更加緊繃。

  ……彷彿這件任務尚未結束……

  或許自己還是該好好跟雅柏菲卡談談,雖然他一直忍受雅柏菲卡單方面的決斷,但還是不太能接受那樣瞞著自己跟別人商量的行為,更別說如果又在任務上對自己有所隱瞞的話……

  史昂起身重新點燃燈火,還沒拿定主意該怎麼開口,又感覺到雅柏菲卡戰戰兢兢的氣息,如同躲避天敵的幼獸一樣驚慌失措、縮瑟得連小宇宙都藏得滴水不露。

  原來如此…史昂確認了心裡的異樣感果然是雅柏菲卡所造成。雖然還不確定他是從哪邊開始變成這樣的,不過,現在的雅柏菲卡的確不是平常的雅柏菲卡,至少,史昂自認為他們之間還存有同伴的信任感,雅柏菲卡在自己面前原本是不會像面對那些外人一樣如此充滿戒心。

  他提著燈盞走到雅柏菲卡床邊,火光搖曳下的影子像是水面一樣起伏晃動,史昂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地等著,好一晌,毯子底下雅柏菲卡悶悶說道,「……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說。」語畢,急促地抿唇吞咽聲音。

  史昂重重地嘆了口氣,光是如此,就可以讓雅柏菲卡差點捲縮起身體來壓抑顫動。

  他把燈盞掛在床頭,還直接坐上床緣,毫無離開的意思,要是平常的雅柏菲卡,不可能還會像現在這樣默不吭聲緊抓著毛毯,彷彿無處可逃的模樣。

  不過就算直接問,雅柏菲卡也不會乖乖照答。史昂凜著臉,動手揭下毯子。

  雅柏菲卡的反應比預期中來得微弱,除了短促的抽氣聲,沒有其他一丁點反抗的舉動,看雅柏菲卡緊縮雙臂握拳遮住臉孔的模樣,恐怕是連反抗都做不到了吧……

  隨著那層薄薄隔闔被剝開,雅柏菲卡也像是失去了一道偽裝,史昂現在可以清楚感受到雅柏菲卡所極力隱藏的小宇宙其實十分浮躁不安,一如持續沸煮的滾水壓抑在封閉容器裡,岌岌可危。

  「怎麼弄成這樣的?」想到差點真的被含糊過去,史昂就不打算讓自己的語氣有多和善。

  「…你…」雅柏菲卡咽了口氣,咬緊牙根兇惡回話,「跟你無關!」

  「跟我無關…」史昂喃喃自語地複頌這句話,瞇起眼眸扯出一抹苦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若即若離的態度,真不曉得自己幹嘛得一直忍受這種態度,「…跟我無關…那我要做什麼也與你無關吧!」史昂伸長右臂越過雅柏菲卡身體、一掌壓在床板上。

  「…史…」只差寸許就會碰觸到自己,雅柏菲卡緊趕掩住霎時拔高的喘息聲。

  「不想說可以不用說,我自己動手弄清楚。」史昂近乎威脅、慢條斯理說著。雅柏菲卡不曉得是顫抖還是反對地輕輕晃動腦勺,史昂再以平板強硬的語氣沉聲脅嚇,「轉過來,把手拿開,看著我。」

  雅柏菲卡還頑固地試圖作對、僵持不動,史昂不再多廢話,緩緩地移動掌心…雅柏菲卡幾乎驚呼失聲,「不要…史昂……」

  史昂不再動作,耐心等待著。雅柏菲卡咽了口氣,小心謹慎地轉過身來面對他,只是手臂還橫著在眼前落下一道陰影。

  不從雅柏菲卡怯縮的動作來判斷,史昂也知道自己的臉色變得有多難看。

  他不曉得在眼前的這個人是誰,渙散的視線還是泫然欲泣的表情、凌亂的呼吸以及蒼白發顫的雙唇、連淒楚無助的蹙眉方式都顯得全然陌生。他沒見過雅柏菲卡這麼脆弱的樣子、雅柏菲卡也不該在自己面前露出這副模樣。

  「我馬上帶你回聖域。」

  「史昂……!」

  忿忿怒視的眼神幽怨含嗔,平素凜然沉穩的嗓音也虛軟得像是在撒嬌,史昂不得不分神一面觀察著這個像是蛻化成魔物的雅柏菲卡,一面愈發冷漠無感地看待雅柏菲卡的痛苦。

  「不要…不要讓賽奇大人白擔心…」

  「胡說什麼!」

  「…你還不是…一樣……」雅柏菲卡一時間顧不得曝露出自己的失態,不掩怨懟地奮力駁斥史昂,「你也沒說自己受傷的事!」

  沒料到自己會反遭指責,史昂一時摸不著頭緒,「我哪時又……」

  「從嘉米爾回來的時候…不是受傷了……」

  「討伐冥鬥士難免會受點傷,何必說出來讓教皇…嘖!」不曉得雅柏菲卡是自己察覺的還是間接聽說來的,事實確實是如此無可辯駁…史昂忽然覺得火大,厲聲重斥,「那種程度的皮肉傷放著不管自然就會痊癒。」

  「所以…也不要管我……」句末,雅柏菲卡似乎陡然氣力耗盡,只能咬牙忍住氣息。

  怎能真的像賭氣毛躁的小鬼一樣說不管就不管?雅柏菲卡的固執卻讓史昂束手無策,更何況在自己察覺到異常前,雅柏菲卡就已不曉得這樣隱忍多久了,自己怎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即使以碰觸作為威脅,他竟然還是無法說服雅柏菲卡…真是頑強到令人頭痛的傢伙。

  「那至少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吧?」史昂努力回想,最初的異常感是從何時開始的?「…塞壬…的關係嗎……塞壬島上你把軟臘給我、讓自己曝露在歌聲中的關係?」

  「不是…」雅柏菲卡搖搖頭,氣若游絲地細聲否認,「……我用不到……」

  用不到?難道是更早之前地窖那時?史昂愕愣,當時自己也聽到了塞壬的歌聲,為什麼只有雅柏菲卡變成這樣?

  塞壬的歌聲甜美誘人…即使是那樣不完全的狀態下,瞬間就會被她所擄獲、連自己浸淫在歌聲裡都渾然未覺,只以為自己又沉迷於過去那段時間裡……

  若說會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每個人會依自身經歷而產生不同的安逸幻覺吧?

  「雅柏菲卡,你在塞壬的幻覺裡看到了什麼?」史昂試著問雅柏菲卡,要解決的話恐怕也只能從這裡來著手。

  「什麼…」雅柏菲卡走神了片刻,才又集中起意識回答道,「…幻覺…什麼…都沒看到……」

  「雅柏菲卡!」還以為又得再費時來場爭論,然而看著雅柏菲卡啟唇吐息、愈發寒顫的樣子,史昂心下一沉,雅柏菲卡的身體狀況愈來愈糟、意志也濱臨極限,自己乾脆別再理會他的個人意願、直接採取強硬手段較好吧?

  雅柏菲卡卻在他下定決心之前,再次顫顫巍巍地擠出聲音,「…放著…讓…小宇宙…內耗到…衰竭…」他無力地喘口氣,冒著冷汗啞聲把話說完,「…身體…就會平靜下來……」

  「不要開玩笑…」這樣放任失控的小宇宙空耗會對身體帶來多大的負擔,果然是比想像中更亂來的傢伙。史昂把心一橫,事後雅柏菲卡要憎恨自己就算了,他開始集中意念,先瞬移回聖域再說。

  看著金色的光芒淡淡圍繞在身邊,雅柏菲卡急得揚高只剩氣音的聲調,「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隨即悶嗆了幾聲,以濕潤的雙眼凝視史昂,哽咽地呼喚他的名字,最後卻又倔強地抿唇吞下哀求的話語。

  金色的光芒漸漸消失,史昂抽回壓在雅柏菲卡身側的右手,攤開汗濕的掌心氣餒嘆息,完全不曉得該拿雅柏菲卡如何是好。他搖搖頭,把雅柏菲卡眼神與聲音衝擊腦海的暈眩感趨散,緩和語氣問道,「以前是怎麼回事?你老實回答我,到底看到了什麼幻覺?」

  「什麼…都沒有…都不想……」雅柏菲卡一面竭力地換氣、一面緩緩地吐出破碎的字句,「…歌聲…停止後、就…發作……」他遲疑片刻,才支吾含混地說下去,「……藥癮症狀……」

  史昂愣住好一晌才會意過來,雅柏菲卡染過藥癮?是耐毒修行時的事?所以現在的狀況與其說是幻覺所引起、不如說是幻覺過後身體的反噬現象…「那…那要給你吃什麼藥?還是…看醫生…?」史昂急切地思索著,他雖然聽過藥物依賴是什麼情形,不過對應急方法卻沒有任何頭緒。

  「只是…幻覺而已…」雅柏菲卡露出扭曲的苦笑,「…除了幻覺…沒有藥物…對我有作用……」末了,他又虛弱地追加一句「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己做了多餘的事……

  好不容易終於從雅柏菲卡口中逼出實情,史昂卻也懊悔自責起來。雅柏菲卡清楚自身的情況、也清楚該怎麼處理,更清楚無法仰賴外力來解決,亦早預料到就算自己知情也只能束手無策地旁觀他的痛苦,才想盡可能地隱瞞到底。會嘗到這種無能為力的苦悶是他自以為是的報應,還讓雅柏菲卡在自己面前曝露出難堪的姿態、難堪的過去……他對雅柏菲卡所做的事跟以前褻瀆聖衣傷痕的行為有什麼兩樣?自己竟然又再重蹈覆轍,教皇讓自己跟在雅柏菲卡身邊,不應該是為了得到這種結果的……

  「史昂…去休息,你身上還有傷…」

  「什麼傷?不會又要說嘉米爾那時的吧?」

  「碰到了海水,不痛嗎?」

  史昂這才反應過來,雅柏菲卡這次提起這件事是留給自己台階的用意。大概是全部都已攤開來講明,他沒再那麼急著抗拒自己,語氣也變得十分溫柔,海色的瞳眸裡只剩純粹的關心。

  傷口早已結痂癒合,跟身上其它傷痕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史昂沒打算刻意隱瞞也沒放在心上過,可是雅柏菲卡卻一直掛記著…看著這雙熱切的眼瞳就能明白是真心掛記著,在這雙眼瞳凝視下,史昂不自覺說出「不知道」這樣的回答。

  他不知道是不是不會痛……比起尤茲莉哈失去親人的痛苦、以及師父失去弟子的扼腕,讓托古沙死在自己手裡,頂多是不再加重既已存在的悲傷而已,面對現實自己所能做的事是如此微小,所以…所以幸好天琴座最後是以聖鬥士的身份死去,即使是那麼悲慘、即使自己做了最壞打算,可是沒發生最壞的情況讓他鬆了口氣。然而心裡這些話無法拿來安慰雅柏菲卡,在這些人的悲傷面前,僅能以沉默來避免去碰觸到傷口。

  如果雅柏菲卡持續注視著自己,會發現傷痕以外的事嗎……察覺到雅柏菲卡的眼神變得耽憂、自己好像在利用他的關心,史昂趕緊改口說道,「不、早就沒事了,謝謝你。」

  「那就好。」雅柏菲卡鬆了口氣,那張痛苦疲憊的臉龐上,稍微露出一絲笑容。

  他以前看過…很久以前的事了……在雅柏菲卡成為雙魚座聖鬥士之前,還是個會笑、會生氣、會苦惱、有著好勝心、坦誠表露情緒的孩子時,史昂曾見過類似的微笑,極為輕描淡寫又不著痕跡,完全比不上這幾日在布盧堤汶所展露的笑靨來得嬌豔,可是對史昂來說,卻是記憶裡雅柏菲卡最耀眼的表情。

  這大概…也是塞壬所帶來的幻覺吧……

  原本慘白的臉色漸漸染出一層緋紅,吐息與體溫變得異常溫熱,游走在散渙與清明的眼神愈加恍惚茫然,史昂猜想是症狀加劇,他拉起毛毯從頭到腳把雅柏菲卡蓋個牢實,別過頭去。自己不該再繼續看著這樣的雅柏菲卡,甚至不該繼續留在他身邊,免得加重他的精神負擔。

  可是雙腳就像扎根了一樣,無法離開,在背後的雅柏菲卡正持續著真實而鮮明的痛苦,只要意識到現在的情況,心裡彷彿就有什麼聲音急切催促著自己,這不是能以理智來看待的情緒。

  想起這一路上自己被當成公主一樣伺候著,史昂忽然覺得,或許雅柏菲卡也抱持著類似的焦躁?因為不能直接跟自己確認詢問、因為疏遠他人的結果,相對地也讓自己陷入孤立閉塞的處境,所以只能遠遠地不安地揣測,變得過度在意起看不見的傷痕,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最後只好以那種笨拙的迂迴方式小心翼翼地保護對方,簡直不得要領。

  說的也是…反正再亂來也不會比雅柏菲卡來得誇張,史昂熄滅燈火,回過頭俯低身體輕喚著,「雅柏菲卡…」從微微顫動的眼睫確認對方還保有意識,史昂有些緊張、乾澀地說道,「…乖乖聽我的話,不要動、不要說話、也不要掙扎…一切交給我……」

  將雅柏菲卡身上的毛毯重新拉整好,更加嚴嚴密密地裹住雅柏菲卡之後,史昂翻身上床并躺在雅柏菲卡身邊,雙手隔著毯子搭上他腰側。

  「不要亂動!」感覺到雅柏菲卡身體一震,在他驚呼抗議前史昂趕緊低喝住,再柔聲哄勸道,「沒事的、沒事…不動就不會碰到你…聽我的話,放輕鬆……」

  這是狡辯,史昂知道雅柏菲卡不碰觸他人的原則並非淺薄到能夠通融這種推托之詞,不過現在自己只想得到這個方法,雖然不確定可否真能奏效,但總比什麼都沒盡力過直接放棄來得好。

  經由第七感的訓練,可以做到某種程度感受它物的力量並產生共鳴,雅柏菲卡也是藉由第七感來支配魔宮玫瑰,理論上以同樣的方式也應該可以抑止小宇宙的暴動,只是…應用在我執觀根柢的人類身上恐怕會不太順利,特別是對同樣擁有強烈第七感的黃金聖鬥士,一旦互相抵斥不曉得會產生什麼樣的衝擊……史昂輕聲細語地安撫雅柏菲卡,盡可能地讓他卸除心防,至少不要在小宇宙互相碰觸時造成自傷。

  接下來史昂噤聲不語,靜心摒除雜念,集中意志提昇小宇宙,一再地一再地擴張自身的感官至極致,直到所有的知覺融解開來…由凌駕六感之上的第七感來感受外界的存在、形體的界限、物質的流變,以生命最根源的形態來感受雅柏菲卡…

  不知雅柏菲卡是太過疲憊抑或無奈之下將就配合,史昂並未遇到太多的牴觸,順利就探進了雅柏菲卡身體裡,同時也比五感所感受到的更深入了解這具肉體的脈動…光線、空氣、聲音、還是極細微的振璗,都像在末稍來回拉扯的鋸刀剉割每一寸細胞,幾近迸體而出的刺燙痛覺叫囂著從皮膚底下竄上腦際,意識緊繃到如同將近斷裂的絲絃不斷被撩撥,而且愈是隱忍就愈是被拖往不得動彈的深淵。原來雅柏菲卡是這樣一直踩在幻覺與現實交夾的險道上,光是間接承受他的痛楚,就讓史昂吃力得冒出冷汗。

  史昂忍耐著、慢慢去適應五感所殘留的餘燼,漸次再度提昇第七感,然後,小心翼翼地接近這個內焚自燬的小宇宙……

  ……刀鋒般冰冷銳利的氣息不斷散發出來、中心卻像是滾燙爆裂的岩漿……愈深入就愈清晰感受到這股小宇宙暴走到極為危險的程度,史昂放空意識,做好迎接任何反噬的準備。

  然而當兩股小宇宙開始貼觸時,卻未發生預期中的衝擊…或者該說,雅柏菲卡的小宇宙柔軟到不可思議。

  每個人的小宇宙都會隨著本性而顯露不同的特質,在史昂的認知裡,小宇宙仍是能量的展現,可是雅柏菲卡卻讓他覺得十分柔軟…明明內耗得如此劇烈、彷彿披滿荊棘難以親近,然而一碰觸就變得極為柔軟、捨不得讓他受到一丁點傷害似地捨下一切防備…自己只要稍有鬆懈就會立即深陷其中、失去理智地蹂躪起這個容忍自己近乎沒有底限的小宇宙……

  面對早已放開一切毫無抗拒的雅柏菲卡,史昂反而感到一絲畏懼……

  結果真正顧忌諸多的是自己,明明就只差一步了,他卻還踟躅不進,而就在徬徨猶豫浪費時間的同時,雅柏菲卡仍持續加深著痛苦,可是…他愈是急切最後那道心防愈難是顯明。

  因為每當稍微拉近距離,下一刻就又馬上疏遠…不、是發覺到其實根本沒改變過,一再地提醒他這份距離、這份冰冷,一再地,拒絕…現在卻能如此地接近雅柏菲卡……

  再往前一步的話…只要再一步,就會……

  史昂察覺到,那會挖掘出自己內心深處不安定的苦澀情感,他不想看到自己變得醜惡……然而認清到這份貪婪的原形時,史昂反而近乎自暴自棄地放手擴張小宇宙、與雅柏菲卡融合。

  ……現在重要的是雅柏菲卡……

  一瞬間意識遠去。



  他一直在尋找……

  一直試圖透過雙魚座的雅柏菲卡身上來尋找……偶爾雅柏菲卡會不經意地流露一絲純真氣息,就像是以前那個還只是叫作雅柏菲卡的小孩子,無論過去現在都是同一個雅柏菲卡,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尋找著……

  或許,是碎片吧。

  介於過去那個孩子與後來的雙魚座聖鬥士之間的斷層,他所不知道的,雅柏菲卡的碎片。

  大概是雅柏菲卡自己埋藏起來了。

  他一直尋找……在這裡……




  意識重新凝聚時,彷彿置身於溫熱的深水之中,沒有上下著力感地懸空漂浮,懷裡正擁抱著裹上一層薄冰的烈燄。

  這層薄冰佈滿裂痕並持續地增加新的裂痕,蕊心的火燄張牙舞爪地削耗掉冰層厚度,一步步地逼臨崩潰極限,只要再施加一點力道就會破壞殆盡,屆時失去保護的火燄亦會步入毀滅。

  沒有辦法……史昂像是呵護著暴雨下的火苗,緊緊地、極盡輕柔地籠蓋住雅柏菲卡,他沒辦法對這個小宇宙多些做什麼,想要壓抑它還是控制它的念頭簡直天真得太過可笑,施加任何力量都是太過蠻橫粗暴的行為。有沒有辦法……史昂難過地緊擁這個佈滿傷痕的小宇宙,一心一意祈求著……



  不知過了多久,雅柏菲卡沙啞的聲音低低響起,「…已經可以了…史昂…」

  好一晌,史昂才回神意識到字句裡的意義。確實,雅柏菲卡的氣息已平復下來,小宇宙雖然微弱卻穩定緩和地燃燒著,史昂再讓渡出自己些許小宇宙,慢慢地添增尚還虛薄的焰勢、煨升熱度,確保雅柏菲卡自身耗補平衡的最底限,方且收斂起第七感。

  接下來讓雅柏菲卡憑自己的力量復原應是沒什麼問題,史昂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雅柏菲卡微微低垂著臉龐,表情完全隱入暗夜陰影底下,屋外蟲鳴聲像海浪一樣作響,偶爾草樹枝葉隨風搖擺摩挲,其實這是個平靜的夜晚。

  史昂就維持著這個間接碰觸的姿勢,雅柏菲卡既沒格開他手臂、也沒出聲催促他離開,兩人就這樣共同保有這份沉默。

  史昂想,雅柏菲卡大概是跟自己一樣,被這股靜謐的安逸感迷惑了,不是無法掙脫出來、而是不願意去戳破。等到溫存的餘韻散盡之後,一切就會結束。

  可是……或許是小宇宙直接碰觸融合過的關係吧,史昂莫名地肯定著、毫無根據地相信著,如果現在收攏起搭放在雅柏菲卡腰際上的手臂,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定可以依照自己的期望來改變。

  一定會回應內心的狂暴願望。

  不過,現在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雅柏菲卡沒有揮趕他、他也沒有擁抱雅柏菲卡。

  即使是現在,雅柏菲卡依然竭力忍耐著,像是關心、像是謝意、像是愧咎、像是渴望,全部都強忍住沒說出口,一如那些深藏起來的碎片,自己不會有機會聽到那些話語。

  所以自己也必需忍耐下來……現在這點碰觸已經侵犯了雅柏菲卡的忍耐極限,不能再傷害這個人,絕不能破壞最重要的事物。

  現在經歷的一切,全是塞壬所帶來的夢境。






  他醒了過來,日光清朗,現實與幻境的界限分明,永無止境的凌遲只是一場惡夢,早已遠去。

  思緒十分清晰,身體狀況也復原到如常,在經歷那樣的症狀後,罕見地未彌遺下任何倦怠感,反而輕鬆得像是得到新生一般。

  雅柏菲卡緩緩肘撐起身體,毛毯從肩上滑落,現在在這張床鋪上的只有自己。

  彷彿只是從塞壬的幻覺裡清醒過來。

  已經結束了。

  全部……

  只有胸口如此沉重,泥濘般的感情淹沒滅頂,懊悔的情緒在心底腐蝕擴散。

  多虧了史昂,才能有現在的自己,回歸現實之後雅柏菲卡內心被不斷潰決的悲楚所刺傷。

  太過鬆懈。

  被視破心思也好、讓塞壬的歌聲迷惑也好、無法隱瞞藥癮症也好、史昂強行碰觸也好、趁他沉睡時悄悄離去的體貼也好……最不可原諒的,是自己竟然動搖了。

  他記憶著史昂手臂重量殘留在腰際上的痲痹感,動搖不已。

  果然如同一直以來所直覺認定的一樣,只有表面上的疏遠還不足夠,必需連內心都保持著距離才行。

  比起歌聲或是藥物,那份溫柔更加可怕,只要一點點…還未沾染上就幾乎要讓人忘卻一切,在心裡不停搔弄,是最難戒除的毒癮。

  幸好是史昂,幸好史昂知所節制,否則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東西。

  雅柏菲卡難過得幾乎不敢面對自己,他知道史昂還在外面等著自己醒來,光是知道這一點就足以令他心如刀絞。

  過去所忍耐下來的…情感、想法、話語、怯弱……全都快要滿溢而出…不能讓史昂看到這樣的自己……

  ……絕不能……

  中止雅柏菲卡紊亂心緒的,是指尖碰觸到的熟悉質感。

  雅柏菲卡回頭怔怔地望著床邊的衣箱,不知為何裝有雙魚座聖衣的衣箱會在這裡,好一晌他才意識過來,是史昂為他拿來的。

  從手中傳來的觸感再熟悉不過,雅柏菲卡把掌心放在衣箱上,可以感覺到雙魚座聖衣在裡頭靜待著自己再次穿上它。

  雙魚座聖衣伴隨著自己好多年了,長久以來,一直在一起。是他的聖衣。

  這樣以指尖輕拂而過,卻反而覺得是自己的內心得到撫平。

  輕輕地撫碰。

  慢慢地,想起了許多事情……

  無論何時何事,自己都是雙魚座的聖鬥士,迷失動搖的時候也是。

  從自己成為雙魚座的聖鬥士那一天起,就已經決定好了前進的道路,不管是面對敵人、死亡、挫敗、還是任何宿命考驗,都必需繼續走下去。

  ……史昂特地把聖衣拿來給自己……

  是…這樣嗎……

  心口依然疼痛得像是撕裂開來,不過,體內的膿血也緩緩地從傷口擠除。

  雅柏菲卡披上聖衣,打開門扉,史昂迎著日光回頭露出淺笑。和自己一樣,是身著聖衣的聖鬥士,這樣就足夠了,雅柏菲卡靜靜地想著。

  他走到史昂身邊,仍舊維持著一份距離,等待金色的光點再次浴滿全身,這次真的要回到聖域了。

  雖然…還是稍微壓抑不住那一點心思……

  既然自己無法給予對方任何東西,那就不該把內心深處的話語說出口,一如以往,雅柏菲卡凝視著眼前這個人,把那些尚未具體成形的思念吞嚥回心底。

  他已親眼見過天琴座的死亡,以後還會迎接更多的死亡,作為聖鬥士他已有隨時奔赴死境的覺悟,不過…他忍不住偷偷祈禱著,就如同天琴座還是有掩藏不住的私心,他也希望自己所重視的人能夠活下來……

  聖戰即將來臨。





【尾】

  史昂指尖輕拂過雙魚座聖衣,慣於解讀殘留在聖衣上的記憶的自己,並沒有在雙魚座聖衣上看到新的傷痕。

  雙魚座聖衣保存情況十分良好,完全無需動手修復,洗去血跡之後,光只這樣看著聖衣,教人難以想像這代的雙魚座生前受到了多重的創傷……

  雅柏菲卡舉起手臂,承接著飄過掌心、又隨風吹散的花瓣,他順著他的話語與視線,一同凝視著晴空底下細細灑落的花雨。

  這是雅柏菲卡最後所看到的風景。

  辭世的話語帶著滿足感、臉上浮起淺淺微笑。

  雙魚座的聖衣無聲悲鳴著,只要不壓抑自身異能的話,或許就能找到那些雅柏菲卡所深藏起來的碎片吧……

  然而史昂還是沒有試圖去窺視什麼,現在的自己只想一個人靜靜地細數不存在於雙魚座聖衣上的傷痕。

  他一直在尋找……

  明知不存在……

  那道悄然無聲地在心底鑿開的傷痕。



【完】


算是額外閒聊的裡設物....
故事背景的南義大利在當時稱為那不勒斯王國、與隔海的西西里島同為西班牙(波旁王朝)的屬地
布盧堤汶(Bruttium)是卡拉布里亞(Calabria)一地的舊稱 不過鮮夫婦來到的地方是卡拉布里亞的最南端雷鳩卡拉布里亞(Reggio Calabria) 因為地名太長所以就找了比較短的名字來替代....囧

這時代歐洲音樂主流逐漸從義大利北移到德法 音樂家還是得依附宮廷來生活
翻翻年代表 奧菲厄斯在音樂界的強敵大概是史第卡拉、巴哈、韓德爾、海頓 雖然他們也不在義大利(毆
作為西班牙屬地的兩西西里王國應該也沒跟阿拉伯人那麼不熟(掩面)
總之聖鬥士的故事就直接無視現實世界的歷史吧(汗)

話說回來 LC裡SS沒出現過的聖鬥士就只有天琴座了(召喚靈裡反而有出現)
我已經做好萬一到時他在魔宮裡冒出來就裝死的心理準備(死)
總之為了避免跟原作太大衝突 這篇天琴座在細節上就不多著墨甚至只讓他以屍體出現而已(汗)
不足的部份就請直接參照SS歐路菲的印象或是希臘神話Orpheus的事蹟吧....(瀑汗)
總之發生過什麼事不重要(喂) 重點是他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迎向死亡....


後記:
這篇衍生從2/8寫到3/9....太超乎預期的時間 而且原本是想上下兩回就結束、沒想到字數會爆炸||||
拖拉了這麼久還真給它有點疲累 真要謝謝填坑期間陪伴我的朋友們 得到了很多心靈滋潤❤
中途也隨著連載裡揭露的史昂過去而做了些調整....於我算是蠻難得的經驗
嚴格來說大方向沒變不過內容倒是充實了不少 感謝手代木的材料∼X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玼瑕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