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逝水年華

　　翻開來，第一張紙上寫著『四月一日』，廢屋後的樹林裡。
　　小懿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啊……

　　再翻下去，小懿補記了在那以前他拉著小懿去過的地方做過的事，小懿寫說，如果當時有馬上記下來就好了，這樣就可以記得更多阿輝的事。

　　小懿寫說，阿輝有時候好像是在故意欺負他，他不太喜歡這樣，可是阿輝大部份的時候還是對他很好，阿輝都會常常來找他。

　　小懿寫說，阿輝好像又換女朋友了。阿輝是混蛋色狼！阿輝老是跟女生糾纏不清，但是都沒跟自己說，他總是從別人口中才知道阿輝在跟誰交往。

　　阿輝又爽約了，阿輝有女朋友的時候就會容易爽約，他聽說上次阿輝是因為搶女生跟人打架。他不喜歡阿輝這樣，可是阿輝連爽約的原因都不好好說清楚……

　　阿輝又爬窗戶進來，以前覺得很厲害，現在想想覺得好危險。

　　是不是因為他沒辦法常常出去，所以阿輝就比較少來找他？

　　他知道在學校裡，阿輝會刻意避開他。

　　……

　　每一張紙的大小顏色質感都不太一樣，大概是小懿隨手拿了紙就寫，一字一句半張數截地收集起來，小懿不好意思對他說出口的話都在這裡。一面看記憶就慢慢地想了起來，他沒想到自己真的爽約小懿那麼多次……

　　寫的都是關於阿輝的事，內容都是小懿的情緒。

　　他想，小懿真的很喜歡他吧！

　　小懿低著頭，就像被他故意欺負時會露出的『希望你對我好一點』的模樣。

　　阿輝把小懿抱在懷裡。

　　小懿喜歡我！



　　那時候他完全沒把『離開』跟『分開』想在一塊。



　　跟阿麗到了台北混了快兩年，阿輝才想到要回南部來。他知道自己在鎮上的閒言閒語很多，而且也不想跟爸媽見面多添麻煩，所以就裝作是外地人悄悄地回來。他總是要看看小懿，他不在這麼久小懿說不定很寂寞。

　　到小懿阿嬸家的藥房去，阿嬸不曉得在跟三姑六婆串什麼門子串得很激動。他偷偷招來小懿的小堂妹，叫她叫小懿出來。小堂妹大概是年紀小沒認出他是誰來，語氣生硬平板地回答說，「堂哥把腳踏車騎壞了，媽媽很生氣，堂哥就跑掉了。」

　　小懿的腳踏車堆在騎樓前，生鏽的橫桿斷掉整台車分屍成兩截。小懿他阿嬸氣噗噗地對人數落小懿拖衰帶掃帚，車撞壞抿件摔了了。

　　阿輝問一下小堂妹小懿往哪個方向跑，大概想一下，就在糖場的防空洞裡找到人。

　　還沒來得及問小懿怎麼回事就先看到小懿坐在地上，大腿一大片紅兮兮的傷口。

　　小懿還拿著棉花要擦消毒，阿輝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小懿！你怎麼會弄成這樣？」

　　「…那個…腳踏車太舊地面不平震一下就突然……」

　　斷掉的橫桿刺向大腿滑過去，就順便刮破一層皮，破破碎碎地露出肉紅滲血水，小懿棉花沾著酒精擦掉邊緣的髒污，擦到內側傷口時被酒精刺激得咬牙切齒幾乎要手軟。

　　「小懿……」阿輝聲音弱了下來，「要不要我幫忙？」

　　「好…」小懿沾了新棉花給他，「你幫我把髒東西給擦出來就行了…」

　　黑黑髒髒的不曉得是鐵鏽還是灰塵，有的黏在肉上有的卡在捲起來的薄皮裡，每擦一下小懿就倒吸一口氣，最後抓著他的襯衫忍痛。慘白的雙腿上傷口愈發紅得赤目，阿輝橫著心盡快把傷口清乾淨，之後，小懿再顫著手敷上藥粉，抹了一層膏覆上一層棉花繃帶包起來。

　　除了被車子刮破皮的地方，小懿腳腿上還多了好幾道籐條抽過的長長紅痕。阿輝輕輕摩挲紅痕口氣卻重了起來，「怎麼有這個？誰打你？」

　　「……阿輝等一下……」

　　「誰打你？」

　　「阿輝…不要摸了……」

　　「是不是你阿嬸？她打你是不是？我去找她理論！」

　　「阿輝！」小懿用力扯住阿輝的衣服，「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會每次都讓她打的啦……」

　　阿輝怒瞪著小懿，小懿眼神沒阿輝那種狠勁卻直接迎視著沒低頭，反倒是阿輝覺得悶燥起來。

　　「阿輝…扶我一下…」小懿低聲要求阿輝馬上小心翼翼地扶好小懿站起來。小懿穿回長褲，褲子上傷口的地方已經裂了個大洞。

　　「我不在的時候是發生了什麼事？你阿嬸不是本來人很好嗎？怎樣為了一台腳踏車就罵成那個樣子？還讓你自己一個人躲在這種地方自己擦藥！」

　　「阿嬸她……」小懿抿住雙唇，兩邊嘴角卻不住往下扯，「人再好也…我在她家終究是外人……」

　　「那你就不要回那個家了！跟我到台北去！」阿輝話說出口後才想到，自己過不久就要去當兵其實沒辦法真的照顧小懿，他還得想想有誰可以拜託的……

　　「…不用了啦阿輝…」小懿低下頭來，「我高中還有一年咧，我自己有打算了啦……」

　　不行！還不夠！還不行……

　　「那、那個…阿輝…」小懿又緊張地抓住他的襯衫，「如果…如果我以後有困難，我再去找你幫忙好不好？」

　　阿輝緊緊抱住小懿，用力地像是要把他揉進心裡。他好不甘心！

　　「我等你！你一定要來找我，一定要來！」



　　可是，他一直沒等到小懿。

　　他這才想起來，小懿沒有向他要住址電話。